天航文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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隱形人CH08
第八章、恐怖的支配者
◇
格里芬繼續述說過去的經歷:「在倫敦遊盪了幾天,我亦開始了解當隱形人的種種壞處。我沒地方住,也沒衣服穿。穿上衣服就等於是放棄我的隱形能力,只會令我變成別人眼中的怪人。我不能吃東西,體內未消化的食物也會讓我現形。」「我沒想過這種問題。」甘寶說。「之前我也沒有。下雪的時候,我也不能待在室外,因為雪會堆積在我的身上,暴露我的行蹤。雨也一樣,會勾勒我的輪廓。起霧時也不行,我會變成霧裡的泡泡……還有,在倫敦的戶外走動,我的腳踝會黏到塵土,皮膚上也會沾染灰塵。」「倫敦的空氣污染真是嚴重。」「我最迫切的問題是想辦法喬裝成人。單是要怎麼處理我的臉就很困擾。我在一家雜貨店看到一大堆面具和假鼻子,問題終於解決了。之後我去了一間戲服店,正當我偷錢的時候,有個又矮又瘦的男子回來,我就把他打昏和綁起來……」甘寶大驚:「你幹了甚麼?」「別那樣看我。我非動手不可。他的聽覺異常靈敏,當時聽出店裡有人,拿出一把左輪手槍……」格里芬說。「這裡是英國!他在自己家裡,而你……是在搶劫。」甘寶說。格里芬不高興地說:「甚麼搶劫?你就不能同情我的立場嗎?」「我更同情他的立場。」甘寶說。「你這是甚麼意思?」格里芬問。甘寶只好退讓,改變口氣道:「是的……你非動手不可。」格里芬繼續說:「我把屋裡所有用得著的東西通通拿走。我穿上衣服,喬裝打扮。我瞧著鏡子裡的自己,看起來是個怪人,但應該可以蒙混過去。我信心大增,認定我可以為所欲為,不必承擔任何後果……如今回想起來,當初的我真是混蛋。在一個寒冷、骯髒、擁擠的城市裡,要當一個隱形人是多麼荒謬的事!在進行這場瘋狂實驗之前,我幻想了上千個好處,現實卻只為帶我帶來無窮的失望。」格里芬停了一停,望出窗外。「毫無疑問,隱形的我可以取得別人渴求的東西,但我偏偏無法好好享受。我到底是為了甚麼,才變成一個全身包住繃帶的怪物?」甘寶繼續向格里芬套話,忙不迭問:「你怎麼會跑去伊平鎮?」「我是去那邊繼續研究工作。我保持希望——我要找出恢復正常的辦法!等我做完隱形時要做的一切,我再變回正常人。」「所以你就直接跑去伊平鎮了?」「是的。我取回我的筆記,訂購一堆器材,然後出發。對了,伊平鎮那個警察有沒有死掉?」「沒死。報紙上說他會康復。」甘寶說。「算他走運。我氣到管不住自己!那群蠢蛋!他們為甚麼要多管閒事?另外雜貨店那個傢伙呢?」「應該沒有人喪命。」甘寶說。「但那個流浪漢說不定會死!」格里芬語氣不善。「嘿,你不知道我可以憤怒到甚麼地步。辛苦多年的實驗被一群蠢人打斷!全世界所有笨蛋都來跟我找碴。」「嗯,真是氣人。」甘寶說話的時候,側眼瞄向窗外。現在,有三個男人正在往山丘這邊走過來。「那你過來這邊是想幹甚麼?」甘寶邊說邊靠近隱形人,防止他看到窗外的人。「我本來想經港口離開英國。但看到你之後,我就打消了那個念頭。我本來把那個流浪漢當成管錢和扛行李的助手,不過我還沒想出該怎麼把我的筆記和其他東西運去國外。」「原來如此。」「然後那個骯髒的蠢蛋就一定要背叛我!甘寶,他把我的筆記藏起來了。哼,他要是落在我手上!」「最好先把筆記弄回來。」「甘寶,你知道他在哪裡嗎?」「我知道他在鎮上的警察局,自願進入收押所。」「可惡!我們要想辦法奪回筆記。」格里芬說。「當然啦。」甘寶有點緊張,依稀聽見外面有腳步聲。格里芬向甘寶說:「闖入你家裡之後,我改變了我所有計畫。因為你是有能力了解的人……慢著,我在這裡的事,你有沒有告訴別人?」甘寶遲疑了一下,才說:「沒有。」「噢!現在……」隱形人開始在書房里踱步。「我犯了個錯,甘寶,就是獨自進行此事。我白白浪費了力氣、時間和機會。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太渺小了!甘寶,我需要你陪我一同研究。另外,我們還得殺人。」甘寶驚問:「為甚麼要殺人?」「不是胡亂殺人。現在世人知道有隱形人。這個隱形人呢,甘寶,必須讓世人感到恐懼。沒錯,聽起來很可怕,但我是認真的,我要當恐怖的支配者!我將會發出恐嚇信息,很多方法都行得通——從門縫塞紙進去就夠了。不服從我的人就殺掉,膽敢抵抗的人也通通殺掉。」「哦……」甘寶已經沒在聽格里芬大放厥詞,專注力都在自家前門的開門聲。格里芬突然問:「咦!樓下有甚麼聲音?」「沒甚麼!」甘寶突然大聲說話:「格里芬,我不同意這種做法。為甚麼要與人類為敵?這樣你會快樂嗎?不要當孤狼。你要發表你的研究成果,跟全世界的人合作。你想想看,你的發現是多麼偉大的成——」格里芬伸手打斷他的話。「有人上樓的腳步聲。」「你聽錯了吧。」甘寶說。「我去看看。」格里芬說著走向門口。甘寶遲疑了一秒,隨即上前去阻止他。格里芬嚇了一跳,僵立原地。「叛徒!」他頓時會意過來,然後拉開晨袍,開始脫衣。甘寶連跨三步,來到門口,迅即推開房門。開門的一刻,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和說話聲。甘寶立刻行動,把隱形人往後推,闖向門外,然後關門。再過片刻,格里芬就會被鎖在觀景露台,淪為籠中之鳥。可惜,甘寶犯了一個錯,就是不見了鎖門的鑰匙。甘寶臉色煞白,雙手握緊門把。門縫張開六吋,甘寶使勁關上。接著他撐不住了,門被撞開,他的喉嚨被看不見的手掐住。甘寶放開門把,出手掙扎,但他被一股猛力推開,整個人摔向樓梯平台。空蕩蕩的晨袍被拋到甘寶的身上。當地的警察局長艾戴上校正在上樓。他很驚訝地看著甘寶倒地不起,接著他立刻受到了猛烈攻擊——被無形的東西攻擊!艾戴只知道自己被很重的東西撞上,一頭栽下樓梯。接著,他的喉嚨被掐住,下體被膝蓋壓住。一隻隱形的腳掌踩過他的背部,然後那陣鬼魅似的腳步聲匆匆走下樓梯。在樓下的兩個警察一輪喊叫,最後是大屋正門被用力關上的摔門聲。艾戴翻身坐起來,看見甘寶跌跌撞撞下樓,一副嘴角流血的狼狽相。甘寶向著門口大喊:「天呀!給他逃了!」
隱形人CH09
第九章、獵殺隱形人
◇
艾戴上校跟甘寶醫生商量之後,決定放出消息,要鎮上的居民緊閉門戶,鎖好財物和食物,不要讓隱形人有地方休息或進食。警局加派人手,派出獵犬,四下搜捕隱形人,甚至在道路上灑碎玻璃。當天早上,隱形人還只是鄉野傳奇,到了下午,所有人都在搜捕他。可惜,隱形人實在善於躲藏,警察完全找不到他的行蹤。當天有兩宗報案,分別是傷人案和謀殺案。有個小孩被舉高摔下,斷了腳踝。另外有人在樹林裡發現了老人的屍體,死者叫威克斯德先生,他是一位和藹可親的管家。當他要回家的時候,有人用鐵棍襲擊他,將他的腦袋砸成肉醬,簡直就是令人髮指的犯罪。這件謀殺案正好證明了甘寶醫生的說法:「他是人性泯滅的瘋子!他暴怒之下,一定會殺人的!」第二天,甘寶醫生收到一封怪信。
我不懂你們跟我作對有甚麼好處。你們獵殺我一整天,連晚上都不讓我休息。但我還是吃到了東西,也睡了一覺。遊戲才剛開始,我別無選擇,只能散布恐懼。今天就是恐懼時代的第一天!這裡不再屬於英女王管治,告訴那些警察和其他人——這裡現在歸我管了。我是恐懼的化身!今天就是新紀元第一年的第一天——隱形人紀元——我乃隱形人一世。我的統治方法很簡單。第一天,我就會殺一儆百,對付一名叫甘寶的男人。今天就是他的死期。他可以把自己鎖起來、躲起來、找人保護他、甚至穿上盔甲——但死亡,看不見的死亡,終將降臨在他身上。盡量採取預防的措施吧!讓我的子民大開眼界——今天甘寶必死無疑。
甘寶緩緩起身,丟下午餐,直奔書房。他搖鈴叫來管家,要他緊閉全屋所有門窗。他親自關閉書房的百葉窗,從臥房的抽屜取出一把左輪手槍,放入外套口袋。接著,甘寶寫了幾封短信,其中一封是給艾戴上校的信。甘寶要女傭出門送信,然後才回去吃涼掉的午餐。「我們會抓到他的!」他打定了主意。「我要用自己當誘餌。他一定會上當的。」窗口傳來敲擊聲,害他嚇了一大跳。「我太緊張了。」甘寶自我安慰。他僵住了五分鐘,才走近窗口調查。「哦!只是麻雀。」沒多久,前門有人按鈴,甘寶連忙下樓,來者是艾戴上校。他在門外說:「甘寶,你的傭人被襲擊了。」「甚麼?」甘寶驚呼。「你的信被搶走了。隱形人應該就在附近。快讓我進去。」甘寶解開門鏈,艾戴鑽入小小的門縫。艾戴進屋,鬆了口氣,才說:「信突然從她手上被搶走,把她給嚇壞了。她現在在警局,變得歇斯底里。對了,你給我的信寫了甚麼?」甘寶罵自己:「我真笨!早該猜到。他已經來了!」「怎麼了?」艾戴問。甘寶拿出隱形人寫的恐嚇信。艾戴讀完,吹了一下口哨,接著說:「那你……」「我提議設陷阱,來引他上當。我真是蠢斃了!居然讓我的女傭把我的計畫送到他的手中。」「他會暫避風頭吧?」艾戴說。「他不會。」甘寶說。突然,樓上傳來玻璃的破碎聲!艾戴瞥了一眼,看到甘寶的口袋裡有手槍。「樓上的窗戶!」甘寶一邊說,一邊帶頭上樓。半路上,他們又聽到第二下打碎玻璃的聲響。當他們抵達書房時,已經有兩、三扇窗戶碎開,半個房間布滿碎玻璃,寫字桌上有塊被丟進來的大石頭。兩人站在門口,觀察房內的動靜。「這是甚麼意思?」艾戴問。「開戰的意思。」甘寶說。突然,樓下傳來木板的撞擊聲!「可惡!」甘寶向艾戴說:「他打算打破所有窗戶。但這樣做很不智,地上灑滿玻璃碎的話,他會弄破自己的腳。」艾戴說:「給我一根棍子之類的武器,讓我趕回局裡,帶獵犬來。十分鐘就夠了……」又破了一扇窗。「你有多一把手槍嗎?」艾戴問。甘寶伸手摸了摸口袋,然後搖了搖頭。「沒有……沒有可以給你用的。」「我會帶槍回來。你在這裡還是很安全的。」艾戴說。甘寶想了一想,還是把手槍交給艾戴。砸破窗戶的聲音沒完沒了。甘寶和艾戴來到門口,盡可能小聲開門。「門一開你就立刻出去。」甘寶說。下一秒艾戴奪門而出,衝下台階,穿越草坪,轉眼已抵達前院的柵門。就在此時,一陣清風吹過,彷彿有東西朝他迫近。——站住!艾戴當場停步,緊握手槍,緊張地說:「你想怎樣?」——回屋裡去。「抱歉,我不會服從你的。」艾戴聲音嘶啞,舔了舔舌頭。人聲發自左前方……他該開槍賭一把嗎?——你要去哪裡?艾戴緩緩說道:「干你屁事!」話剛出口,他的脖子就被隱形的手臂扣住,一記膝蓋頂背,令他整個人摔在地上。「可惡!」艾戴連忙拔槍,胡亂開火,接著嘴巴中拳,槍被搶走。艾戴奮力再起,又再被一拳擊倒。左輪手槍飄浮半空,槍口對準了艾戴。——哈哈,我不想浪費子彈殺你。那是隱形人的大笑聲。「那你想怎樣?」艾戴坐著問。——起來。回去屋裡。艾戴站起。「醫生不會讓我回去。」——你要試試看。這是你唯一的選擇。艾戴往回路走。左輪手槍一直跟在他的身後。突然,艾戴轉身奪槍,然後只見槍火一閃。空氣中出現一縷藍煙。艾戴向前倒地,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。
甘寶在二樓目睹開槍的一幕。天氣炎熱,空氣凝止,世界彷彿停止轉動,只有兩隻蝴蝶在灌木叢中追逐。而艾戴,躺在大門附近的草坪上。獵殺正式展開。前門傳來按鈴和敲門聲,隨即陷入一片死寂。甘寶靜候片刻,拿起火鉗,下樓去檢查所有窗戶。全部都有上鎖。他再度回到二樓的窗口,瞧見艾戴依然躺在之前的位置,路上有三條身影朝他家走來——他的女傭和兩名警察。突然間,房子裡迴盪著撞擊和木材碎裂的聲響。甘寶認出是百葉窗斷折的聲音。他轉動鑰匙,打開廚房的門,看到窗葉向屋內飛來。窗葉是被斧頭砍下來的。此刻,那把斧頭繼續在砍窗框和鐵條。甘寶呆呆看著,突然斧頭消失在窗旁,凌空飄起一把左輪手槍。砰!甘寶往後閃避。手槍慢了一步開槍。門上的碎木頭掠過甘寶的腦袋上方。甘寶關門上鎖,聽見廚房裡傳來格里芬的笑聲。嚓、嚓!又是斧頭砍窗戶的聲音。前門的鈴聲響起。肯定是警察到了!甘寶衝過去,開門放三人進來,隨即甩門關上。「隱形人來了!」甘寶急聲道:「他有手槍,還剩兩發子彈。他殺了艾戴,你們沒在草坪上看到艾戴嗎?」「我們是從後面繞過來的。」女傭說。「甚麼聲音?」一名警察問。「他在廚房。他正在拿斧頭砍窗……」突然間,隱形人的斧頭砍破了廚房的門。女傭看了廚房一眼,驚得渾身發抖,退入飯廳。甘寶也匆匆拉著兩名警察進入飯廳。「火鉗!」甘寶跑到壁爐旁,拿起了火鉗。他手上本來就有一把火鉗,現在分別把兩把火鉗交給了兩名警察。接著,斧頭出現了!「當心!」一名警察用火鉗架住斧頭,甘寶也閃向一邊。砰!槍聲響起,但是沒人中槍。另一名警察對準手槍揮出火鉗,手槍當場落地。女傭失聲尖叫,衝去窗口那邊,大概是想爬窗逃出去。斧頭低垂移動,距離地面大約兩呎。眾人聽見隱形人的呼吸聲。——讓開,你們兩個。我只要甘寶。「我們要你!」第一個警察快步上前,朝人聲的源頭揮出火鉗。看來隱形人後退了一步,撞倒了雨傘架。但隱形人趁著警察重心不穩,一斧劈下——幸好警察戴著頭盔,但頭盔也像皺紙一樣凹陷,而受傷的警察滾下了廚房那邊的樓梯。第二名警察瞄準斧頭後方揮鉗,擊中了柔軟的東西,聽見骨折的聲音。空氣中出現了慘叫聲,斧頭也掉了在地上。警察再度出擊,這一次卻揮空了。他一腳踏住斧頭,繼續揮舞火鉗,接著豎起耳朵傾聽。警察聽見有人打開飯廳的窗戶,還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。他的夥伴翻身坐起,頭破血流。「他人呢?」「不知道。我打中他了。他正站在走廊上某處,除非他溜過你的身邊。甘寶醫生呢?」沒回應。「甘寶醫生?」警察再度喊叫。突然,廚房的台階上傳來赤腳踏地的腳步聲。持著鉗的警察立刻揮鉗,不過沒打中隱形人。他本來提步要追,隨即打消了這個蠢念頭,便先回去飯廳看看。「甘寶醫生!」他開口,隨即住嘴。「甘寶醫生是個英雄!他引開了隱形人!」他的夥伴說。飯廳的窗戶大開,女傭和甘寶都跑出去了。
隱形人CH10
第十章、死亡的終點
◇
甘寶爬出窗外,跌跌撞撞、躲躲藏藏地往山坡下奔去。女傭分頭走向灌木叢那一邊。附近就是希拉斯先生家的網球場,甘寶闖了進去,再直奔宅邸的門口。希拉斯先生正站在門口附近,當他一瞧見甘寶逃命的樣子,霎時就猜到發生了甚麼事。「你不能進來!」希拉斯先生溜回大宅,一邊鎖門一邊說:「我知道隱形人在追你,你不能進來!」甘寶跑到旁邊的窗戶,敲了敲窗,然後又繞到側門那邊。最後,他衝出閘門,回到山坡的大道,往下山的方向奔跑。希拉斯先生凝望窗外,神情恐懼至極,因為他看見了隱形的腳印踐踏草坪而過。甘寶沿著山道下山,就跟幾天前自己嘲笑過的那個瘋子一樣狂奔。他臉色發白,滿頭大汗,不過情緒終於恢復冷靜。只要看到粗糙的地面或者碎玻璃,他就會刻意路過,意圖令追著他的赤腳中招。人生第一次,甘寶發現這條坡道有多遼闊,又有多荒涼,山腳下的小鎮竟是這麼的遙遠。全世界最緩慢、最痛苦的移動方式就是跑步。沿途的郊區豪宅全都上閂上鎖——這是他本人下達的命令。城鎮就在眼前,遠遠望見街上的人頭攢動。一輛馬兒拖著的街車剛剛抵達山腳,街車後方就是警察局。甘寶加快速度做最後衝刺。身後傳來的是腳步聲嗎?街上的人都在盯著他看,有兩個人也跟著開始逃跑。甘寶的喉嚨開始感到劇痛。街車十分接近了,「歡樂板球員」旅舍那邊傳出上閂的聲響。街車後方有人在挖路施工,甘寶曾考慮跳上街車,但還是決定直接衝向警察局。他繞過了旅舍門口,來到街尾,四周都是人。街車馬夫被他逃命的模樣嚇了一跳,道路旁的挖土工人都抬頭看著他。甘寶正欲放慢腳步,隨即聽見隱形人的腳步聲,於是再度往前衝。「隱形人來了!」甘寶對挖土工人大叫,跳入了工地,讓幾名壯漢擋在他和隱形人之間。他放棄衝向警察局,轉向一條側街,衝過蔬菜水果推車,再奔向一條小巷。兩、三個小孩正在巷內玩耍,受驚之下哇哇大叫。甘寶再度回到大街,現在距離街車的終點只剩三百碼。在一片人聲喧嘩之中,甘寶沿著大街望向山丘那邊。十碼外,有個高大的挖土工人,一邊破口大罵,一邊舉起鏟子亂揮,而他身後跟著摩拳擦掌的街車馬夫。接著,有個男人衝出店門,手持棍棒過來。「散開!散開!」有人大叫。甘寶突然發現情況逆轉,現在換成大家來追捕隱形人了。甘寶停下腳步,氣喘吁吁,向著四周大叫:「隱形人在我附近!」話未說完,甘寶已被摑了一記耳光。甘寶連忙轉身,企圖面對隱形的敵人。他差點摔倒,對空揮拳。接著他下巴又中一拳,摔了一跤。一個膝蓋壓住了他的胸口,兩隻手掌掐住他的喉嚨。他用力抓住隱形的手腕,聽見對方的慘叫聲,接著挖土工人的鏟子揮向他頭上的空間,狠狠擊中某樣看不見的東西。甘寶感覺有液體噴到臉上。掐他喉嚨的手掌突然鬆開。甘寶見機翻身而起,抓住了隱形人的手肘。「我壓住他了!」甘寶大叫:「幫我!幫我!抓住他!他在地上。壓他的腿!」一群人撲上去就是一陣拳打腳踢。接著隱形人奮力掙扎,推開兩個毆打他的人。甘寶像是獵犬般緊緊抓住不放,另外還有十幾個拳頭往隱形人身上招呼。街車馬夫捉住隱形人的脖子和肩膀,將他往後拖曳。所有人似乎都壓到隱形人的身上,連踢帶踹。「饒命!饒命!」隱形人哽咽大叫。「後退!」甘寶用力推開眾人。「他受傷了,退開!」眾人讓開一段距離,圍成一圈,看著甘寶把隱形的手臂壓在地上,而在他身後也有個警察抓著隱形的腳踝。「你可別放手。」高大的挖土工人說,手裡握著血淋淋的鏟子。「他在裝死。」「不是裝死。我會壓住他。」甘寶醫生慢慢抬起了膝蓋。他自己也受傷了,臉頰瘀青,嘴唇流血。甘寶鬆開一手,摸了摸隱形人的臉。「他的嘴邊都是濕的。老天!」甘寶突然起身,然後跪在隱形人的身旁。圍觀的人潮越來越多,不少人都開門出來,「歡樂板球員」旅舍的大門也打開了,就是沒幾個人開口說話。甘寶伸手摸索。「他沒呼吸……我也摸不出心跳。他……呃!」一個老女人突然大叫:「瞧!」大家隨著她手指的方向凝望,只見血管和骨骼憑空出現,首先是手掌的輪廓現形,而那是一隻癱垂不動的手掌。從手掌腳掌沿著肢體往身體中央,奇特的改變持續發生。那感覺好像毒素緩緩擴散,剛開始是白色的神經,形成迷霧般的肢體輪廓,接著出現明亮透明的骨頭、複雜的血管……最後是肉和皮膚。沒多久,大家就看到死者凹陷的胸口和肩膀,還有血肉模糊的五官。甘寶站起身來,地上是一具年約三十歲的男子屍體。他的頭髮和額頭都是白色的,不是因為年紀的關係,而是因為白化症。他臨終時緊握著拳頭,睜大雙眼,神情既憤怒又驚愕。「蓋住他的臉!」有人嚷道:「拜託吧,蓋住那張臉!」有人從「歡樂板球員」的旅舍拿出床單,蓋住了死者,並將他抬進了旅舍,擺了在昏暗的破床上。在一群既無知又興奮的群眾之中,遭受背叛和無人同情的格里芬先生——史上第一個把自己變隱形的人,也是有史以來最具天賦的物理學家——結束了他詭異又多災多難的學術生涯。
於是,隱形人的邪惡實驗結束了。如果想知道更多細節,你就要前往斯托港的小旅舍去問老闆。那間旅舍掛著無字的招牌,招牌上只畫了一頂帽子和一雙靴子。店名就是這個故事的標題——隱形人。老闆身材矮胖,頭髮硬挺,臉上有些紅斑。只要你喝得夠多,他就會鉅細靡遺告訴你當時發生的事。如果你想打斷他源源不絕的回憶,只要問他故事裡的三本研究筆記就好了。他承認筆記確實存在,但聲稱不在他那裡。「我逃跑的時候,隱形人就把筆記搶回去了。甚麼筆記在我的手上,這是甘寶先生散播的謠言!」這個老闆是個單身漢,但不再是流浪漢。每當夜深人靜,他就會進入酒吧的休息室,放下一杯酒,先鎖門再檢查百葉窗,再蹲下看一看桌底有沒有人。接著,他就會打開櫥櫃的鎖,拿出一個盒子,取出藏在裡面的三本棕皮筆記本。書皮都很陳舊,帶有水藻般的綠色污痕——因為它們真的曾被塞在溝渠裡,不少內頁都被污水泡過。老闆會坐上椅子,慢慢將煙草填滿煙斗,心滿意足地看著那三本筆記。然後,他會掀開其中一本,反覆翻動內頁。「可惡,寫的東西都像密語一樣。真可惡呀!天才就是天才。」他放鬆身子往後一仰,在吞雲吐霧中看著其他人看不見的東西。「充滿秘密……等我破解這些秘密……天呀!我絕不會做出跟他一樣的壞事。我會……嘿嘿嘿!」他吸了一口煙。是個美夢。他一輩子都在做這個美夢。儘管甘寶醫生不斷來向他套話,全世界只有老闆自己知道這個秘密,只有他擁有藏著隱形技術的秘密筆記。而這些秘密只會陪著他一同埋葬。
The End.
隱形人CH03
第三章、騷靈現象
◇
牧師家的竊案發生在聖靈降臨節的星期一。這是英國的公眾假期,伊平鎮舉辦慶典活動。邦丁太太在黎明前的寂靜中醒來,察覺到臥房的門被人打開又關上。她剛發現時沒有叫醒丈夫,只是坐在床上側耳傾聽。她聽見隔壁的更衣間傳來赤腳走路的腳步聲,沿著走廊朝樓梯前進。邦丁太太連忙搖醒邦丁。他沒點燈,戴上眼鏡之後,穿上睡袍和脫鞋,走到樓梯平台看看。他聽見樓下的書房裡有動靜,然後是有人打噴嚏的聲音。「有賊!」邦丁回到房裡,拿起火鉗防身,躡手躡腳下樓。邦丁太太也跟著來到樓梯平台。當時大約凌晨四點,夜裡最漆黑的時刻已過。走廊上依稀可以視物,但書房內漆黑一片。有東西斷掉了,抽屜被打開了,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響。再來是咒罵的叫聲,有人點燃火柴,書房裡綻放黃光。邦丁透過門縫偷看,只見到書桌和打開了的抽屜,還有桌上燃燒著的蠟燭。竊匪呢?看不見。邦丁站在走廊上,不確定該怎麼做,邦丁太太臉色發白,慢慢走下樓梯。突然,他們聽見錢幣的碰撞聲,知道竊賊已經找到藏錢的地方。邦丁鼓起勇氣,緊握火鉗,衝入書房,而邦丁太太緊跟在後。「快投降吧!」邦丁大叫,隨即目瞪口呆。書房裡顯然沒人。但邦丁夫婦在那一刻都聽見有人在書房中移動。他們呆立了約莫半分鐘,然後邦丁太太走去檢查屏風的後面,邦丁就過去視察書桌底的空間,分別把書房徹裡徹外搜了一遍。「蠟燭!是誰點燃蠟燭的?」邦丁先生說。「抽屜!錢也不見了!」邦丁太太驚呼。她快步衝到房門的門口。「太奇怪了——」正當她這麼說,走廊上突然有人打噴嚏。邦丁夫婦衝前去看,沒想到廚房門突然被用力關上。「拿蠟燭過來。」邦丁領頭上前。進去廚房之前,邦丁夫婦都聽見門閂拉開的聲音。當他們打開廚房的門,就看見後門開著,外面的後花園晨光熹微。門開了,就這麼開啟片刻,然後重重關上。但是廚房裡空無一人,邦丁也肯定沒看見有人出去。邦丁夫婦重新閂上後門,再徹底搜查廚房,最後還跑到地下室裡去。但不管他們怎麼找,屋裡都沒有其他人。
星期一是聖靈降臨節,霍爾先生和太太起個大早,安安靜靜前往地下室,處理啤酒的事情。他們才剛進地下室,霍爾太太想起忘了帶一瓶沙士下來,於是叫霍爾上樓去拿。霍爾先生來到樓梯平台,他驚訝地發現陌生人的房門微微開著。他回去自己的房間,依照老婆的指示找到了一瓶沙士。但當他重返地下室的途中,他發現旅舍前門的門閂被拉開了。「怪了!我清楚記得睡前有關上門閂。」霍爾先生心想,停下了腳步,怔怔地站了一會,然後決定回到樓上。他敲了敲陌生人的門。沒有回應。霍爾先生又敲了幾下,接著推門進去。如他所料,房裡沒人。奇怪的是,陌生人的衣物都丟在椅子和床上,還有他身上的繃帶,而他的那頂大帽子掛了在床柱上。霍爾先生聽見妻子的聲音從地下室傳來:「老公!你在幹嘛?」他連忙轉身下樓,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喊話:「老婆!怪人不在他的房間裡,旅舍的前門沒上閂……」一開始,霍爾太太不懂他的意思,跟著他上樓去確認。霍爾先生拿著沙士瓶,一馬當先上樓。由地下室上去的期間,他們都聽到前門那邊傳來開關的聲音,但接著他們看到前門是關好的,也沒有半個人影。霍爾太太超過丈夫,搶先上樓。樓梯間出現打噴嚏的聲音,後面的霍爾先生以為是太太打的噴嚏,前面的霍爾太太就以為是他打的噴嚏。霍爾太太推開客房的房門,視察房間內的一切。「實在太奇怪了!」她說。霍爾太太聽見身後傳來吸鼻涕的聲音,當她一轉身,驚訝地發現霍爾先生站在十餘呎外的地方。他很快就來到她的身邊。她彎腰去摸枕頭和床單。「冷冰冰的。他應該出去很久了。」霍爾太太說。就在此時,怪事發生了。床單縮成一塊,突然跳起,蓋在床尾的欄杆上。那情形就像是有人抓住床單,猛地扯向旁邊。接著,陌生人的帽子滾下床柱,在半空中打轉,然後直接撞上霍爾太太的臉。臉盆架上的海綿飛過來的同時,搖晃的椅子甩開陌生人的外套和褲子,不知哪裡傳來類似陌生人嗓音的笑聲。霍爾太太尖叫著轉身,椅腳輕輕碰向她的背,彷彿要把她和霍爾先生趕出房外。門重重關上,上鎖,一切突然回歸寧靜。霍爾太太昏倒在霍爾先生懷裡。這時候,米莉被尖叫聲驚醒,霍爾先生便跟她竭力把霍爾太太抬下樓。「騷靈……」霍爾太太全身發抖。「剛剛的是騷靈現象!我在報紙上看過。桌椅會亂跳亂飛……」「多喝一口沙士,老婆。好好放鬆。」霍爾說。「趕那傢伙出去!別再讓他進來。我早該猜到了……那個戴著大墨鏡的繃帶頭,禮拜日從來不去教堂……還有那些瓶瓶罐罐……肯定是他在家具中灌注了邪靈!那是我的老家具,小時候我親愛的媽媽坐過那張椅子,它怎麼可能飛起來打我!」「再喝一口,老婆。妳太緊繃了。」霍爾說。他們派米莉出門去找對面的鐵匠山迪先生。
不久,山迪先生就過來了。山迪先生有學識,為人足智多謀。他十分嚴肅看待此事,向霍爾夫婦說出自己的看法:「我敢說是巫術。你們找我就對了,因為我有辟邪的馬蹄鐵。」霍爾夫婦要求他帶頭上樓,但他似乎一點也不急。山迪先生說:「我寧願謀定而後動。」沒多久雜貨店的學徒路過,被他們叫來一起討論,然後雜貨店老闆哈斯特也來了。這伙人展現出國會議員的政治能力,討論得很熱烈,但不做任何行動。「我們先把事情說清楚……」山迪先生堅持己見。「我們要有一個破門而入的好理由。」不料,樓上的房門突然開啟。眾人站在樓梯下面,瞪大眼睛看著陌生人出來。陌生人緩緩下樓,穿過走廊,然後停步。「看那邊。」陌生人說,所有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,只見有瓶沙士擺在地下室的入口。成功岔開眾人的目光之後,陌生人趁機步入會客廳,狠狠關上門。眾人面面相覷,不作一聲。山迪向霍爾先生說:「是我的話,就會進去叫他解釋清楚。」霍爾鼓起勇氣,敲完門再開門,說道:「不好意思……」「滾!」陌生人惡狠狠地說。短暫的交談就此結束。
關上門之後,陌生人也拉下百葉簾,在會客廳裡待了一整個早上。他肯定餓了,搖了三次鈴,但霍爾太太都沒有理他。「他不是叫人滾嗎?」霍爾太太說。這時候,眾人聊到了牧師家遭竊的傳言,開始把事情聯想在一起。沒人敢再闖進會客廳,沒人知道陌生人在幹嘛,只聽見他來回踱步的腳步聲,偶爾罵幾句髒話,撕紙還有摔瓶子。害怕又好奇的鄉民越聚越多。當天是聖靈降臨節,街上有很多節慶攤位,人來人往,好不熱鬧。不少人都跑來旅舍加入討論。中午時分,陌生人突然打開會客廳的門,瞪著酒吧那邊的幾個人。「霍爾太太!」他大喊。片刻過後,霍爾太太端出一個小托盤,上面擺著未結清的賬單。「你是要賬單嗎,先生?」她說。「我的早餐為甚麼沒來?我不停搖鈴,妳為甚麼不回應?妳以為我不用吃東西嗎?」「呵,我的賬單為甚麼沒結清?你先回答我吧。」霍爾太太問。「我三天前就告訴過妳,我在等一筆匯款……」「我兩天前就告訴過你,我不想等匯款!你拖賬拖了五天,你有資格抱怨沒早餐吃嗎?」陌生人罵了句髒話。「沒資格、沒資格!」酒吧裡的人附和。「請你別罵髒話,先生,謝謝。」霍爾太太說。陌生人看起來就像個氣沖沖的潛水頭盔。在場的人都認為霍爾太太有理,這一次壓勝了陌生人。「這位仁慈的老闆娘……請妳……」他求饒了。「少來這一套!」霍爾太太說。「我說了匯款還沒到。」「真的有匯款嗎?」霍爾太太反問。「不過,我的口袋裡……」「你三天前說你口袋空了。」「不是這樣的,我又找到了一些錢……」「我懷疑你這些錢是哪裡得來的。」霍爾太太說。陌生人大怒。「妳這是甚麼意思?」「意思就是我懷疑你這些錢的來歷。在我收賬或做早餐之前,你首先要解釋幾件我不了解的事。我要知道你對我樓上的椅子做了甚麼,我要知道你昨晚是怎麼回到房間。我們的規矩是從正門進出,而你沒這麼做,我要知道你是怎麼溜進來的。我還要知道……」陌生人握緊拳頭,吼道:「閉嘴!」當場嚇得霍爾太太閉上嘴巴。「妳不懂!」陌生人發狂了。「妳不懂我是誰,妳不懂我的情況……我讓妳看看。」語畢,陌生人朝自己的臉伸手,向外一扯。他的臉中央變成一個黑漆漆的凹洞。「拿著。」他上前,交給霍爾太太一樣東西。當她看到手裡的東西,頓時放聲尖叫,一邊鬆手一邊連忙後退。鼻子!掉在地板上滾動的東西是陌生人的鼻子。當陌生人拿下大墨鏡,酒吧裡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。只見他取下帽子,用力扯下假鬍鬚和繃帶。恐懼的情緒席捲全場。「我的天!」有人驚呼。情況一發不可收拾。霍爾太太神色驚恐,站在原地,對著眼前的景象尖叫,轉身朝門口奔去。所有人都開始溜跑。人人以為會看到傷疤、毀容、恐怖的長相,但結果他們甚麼都沒看到!繃帶和假鬍鬚在半空中飄來飄去,所有人都紛紛走避。他們爭先恐後衝向旅舍的正門,因為他們看見了陌生人的真面目——那傢伙的脖子以上沒有頭!
街上的人聽見尖叫,抬頭發現「車和馬旅舍」不停有人湧出。轉眼間,旅舍外面聚集了大約四十個人。「噢,怪物!」、「他到底在搞甚麼?」、「他沒傷害那個女傭吧?」、「沒有頭,我告訴你。他沒有頭!」、「胡說八道!那是在變魔術。」、「他拆下了繃帶……」後方傳來騷動,所有人安靜下來。霍爾先生已經帶著小鎮警察巴比趕來,後面跟著山迪先生。他們帶來了逮捕令。聽完一堆亂七八糟的匯報,警察巴比回應:「不管那傢伙有沒有頭,我都會逮捕他。」霍爾先生步上台階,直接走到會客廳的門口,一把推開。「警察先生,動手吧!」他喊話。巴比衝進會客廳。霍爾與山迪先生跟上。三人瞧見無頭男子在昏暗的光線下面對他們,一手拿麵包,另一手拿乳酪。「就是他!」霍爾先生說。「這是甚麼意思?」聲音發自衣領之上的空間。「先生,不管你有沒有頭,我都有逮捕你的權利。」巴比警告。「滾開!」陌生人後退之際,扔下了麵包和乳酪。霍爾搶走桌上的麵包刀。陌生人甩開手套,摑了巴比一巴掌。巴比一怒之下,一手扣住隱形的手腕,一手抓住隱形的喉嚨,哪怕自己的小腿被踢,他還是沒放手。說時遲那時快,霍爾把麵包刀沿桌面推向山迪。山迪持刀上前,巴比跟陌生人扭打時朝他撞過去,結果三人連同椅子一起摔倒。「抓他的腳!」巴比咬牙喊道。霍爾依言照做,結果肋骨中腳,癱在地上。山迪眼看無頭男翻身壓在巴比的身上,連忙逃向門口,迎頭撞上正跑來救援的哈斯特,同時撞翻三、四個瓶子,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氣味。儘管陌生人制服了巴比,他還是向眾人大叫:「我投降!」片刻過後,陌生人氣喘吁吁地起身,沒頭也沒手。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。」他的聲音有點哽咽。無頭人說話是很奇特的現象,但這小鎮的鄉民很快就接受了事實。巴比爬起身來,拿出一副手銬。「可惡!你根本就沒有手。」巴比說。陌生人的衣袖沿著大衣向下移動,袖口的鈕扣忽然自動解開。接著他彎了彎腰,似乎在脫鞋和脫襪。哈斯特忍不住伸手去摸,憑空碰到了甚麼東西。虛無縹緲的聲音說道:「不要戳我眼睛!事實上,我有頭有手有腳,整個人都在這裡,只是隱形而已。這真是討人厭,不過我就是這樣子……總之不要往我身上亂戳啦!」整套衣服的鈕扣全部解開,彷彿鬆垮垮地掛在隱形的衣架上。這時,又擠了好幾個人進來房間。「隱形,呃?誰聽說過這種事?」哈斯特說。「或許很奇怪,但我沒有犯法吧?警方憑甚麼攻擊我?」隱形人說。「噢,這是別的原因。」巴比拿出逮捕令。「我懷疑你闖空門偷竊。有人潛入牧師的家中,偷走了錢財。」「所以呢?」「種種跡象顯示……」「根本是冤枉我!」隱形人說。「希望如此,先生,但我有命令在身。」巴比說。「好吧,我跟你走,但不要上手銬。」隱形人說。「這是規定。」巴比說。隱形人突然坐下,在大家還沒弄清楚狀況之前,他就把鞋襪和褲子踢到桌子底下。接著他再度起身,脫下外套。「不要動!」巴比抓向背心,突然看穿了對方的意圖。衣物抖了一抖,已經垂在巴比的手上。「抓住他!要是讓他把衣服脫光了……」巴比大喊。「抓住他!」所有人都大叫。陌生人身上僅存的白襯衫迅速移動。襯衫的袖子狠狠擊中霍爾的臉,打得他倒向別人的身上。接著,襯衫脫到只剩下一邊衣袖。巴比撲前抓向襯衫,結果只是幫隱形人把襯衫扯了下來。巴比被看不見的拳頭擊中嘴巴,警棍脫手而出,重重砸中旁人的腦袋。「小心!」眾人一邊大喊,一邊胡亂揮拳,拳拳落空。「抓住他!關門!別讓他跑了!」現場一片混亂,大家彷彿在同一時間挨揍,山迪先生鼻子中拳,驚慌之下開門逃跑。其他人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,結果一同卡住了門口。菲普斯門牙掉了,泰迪耳朵受創,警察巴比下巴中拳……轉眼間,一群激動的男人跌入擠滿人的走廊。「我抓到他了!」巴比漲紅了臉,跟隱形的對手角力,在人群中逼近旅舍大門,然後滾下門外的台階。接著巴比慘叫一聲,身體在半空迴轉一圈,頭朝下摔倒在地。直到這一刻,他才不得不鬆開手。所有人激動吼叫:「抓住他!」「隱形人!」街上亂成一團,女人尖叫,狗兒亂吠,隱形人就此不見蹤影。陷入恐慌的人群一哄而散。就在旅舍門外的台階下,巴比依然動也不動,顏面朝天,膝蓋彎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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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、流浪漢助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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湯瑪士‧馬弗是個手腳靈活的胖子,鼻子很挺,腦滿腸肥,四肢短小。他穿著邋遢,一看就知道是單身漢。他不只是單身漢,而且是流浪漢。馬弗坐在通往愛德丁的路旁,地點距離伊平鎮一里半。他沒穿鞋,只穿著破襪,大腳趾像獵犬的耳朵般凸起。他在煩惱要不要試穿眼前的靴子,他很久沒有撿過這麼好的靴子,問題是尺寸有點大。他本來穿的那雙靴子很合腳,但一到下雨天鞋底就會滲水。馬弗討厭尺寸太大的鞋子,但他也討厭潮濕。當天天氣很好,他遊手好閒,便把四隻鞋子排成一排,默默欣賞。身後突然傳來人聲,但馬弗沒有受到驚嚇。「不過就是靴子嘛!」那個人聲說道。「嗯……這些是別人捐的靴子。」馬弗一邊說,一邊側頭看著靴子。「真是全世界最醜的靴子!該死的!」「嘿。」「我穿過更爛的……事實上,我有段時間不穿鞋。但我沒穿過這麼醜的。我過去幾天都在乞討鞋子。因為我受夠我的鞋了。你相信嗎?我在這個國家只能弄到這兩雙鞋。你看有多醜!反正我的運氣就是如此。唉!」背後的聲音又說:「爛國家。豬人民。」「可不是嗎?」馬弗說著向右轉頭,想瞧一瞧身後那人的鞋子,結果不僅沒看到任何鞋子,還看不到任何人。「你在哪裡?」他訝異地問,整個人轉過身來。「我喝醉了?難道是幻覺?我又自言自語了?到底……」那聲音又再出現:「別怕。」「不要耍我!」馬弗站起身來。「你在哪?」那聲音重複一遍:「別怕。」「蠢蛋,待會就該你怕了。」馬弗東張西望。「你到底在哪?等我找到你的話……難道說,你藏身在地下嗎?」對方沒回應。馬弗說:「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。」道路上四下無人,藍天也一片晴朗。馬弗拉好外套,說道:「那酒有問題!我就知道。」「不是酒的問題。你不要緊張。」「哇!我發誓我聽到有人說話。」馬弗低聲自語。「你當然聽到我在說話。」「又來了!」馬弗閉上雙眼,拍打自己的額頭。突然,有人抓住他的衣領,用力搖晃他。「少犯傻了!聽我說!」「不聽。」馬弗依然閉著眼。「一分鐘就好。」「聽甚麼?」馬弗覺得胸口被人戳了一下。「你以為我是你幻想出來的?」「不然呢?」馬弗邊揉後頸邊說。「很好。那我拿石頭丟你,丟到你改變想法為止。」「你在哪裡?」馬弗問。人聲沒有回答。一顆石頭破空飛來,差點擊中馬弗先生的肩膀。馬弗轉身看見一塊石頭昇上半空,懸浮了一會,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擲向他的腳。他驚訝到忘記閃避,結果石頭擊中他的腳趾,再反彈過去溝渠。馬弗跳起大叫,拔腿就跑,隨即摔在地上。第三塊石頭浮起,飄在流浪漢頭上。「現在你想想,我是幻想出來的嗎?」馬弗掙扎起身,隨即再度被人推倒。「你再掙扎,我就用這顆石頭砸你腦袋。」馬弗坐直身子,摀著受傷的腳趾,凝視第三塊石頭。「我不懂呀!石頭自己飛起來。石頭會說話,還會把我推倒……真爛!我受夠了!」第三顆石頭掉落地上。那個聲音說出真相:「答案很簡單。我是隱形人。」馬弗喘著粗氣,難以置信地問:「你躲在哪?怎麼辦到的?」「就這樣。我是隱形人。我就是要你了解這一點。」「隱形、隱形……我知道啦!給點提示好不好?你到底躲在哪裡?」「隱形就是重點。我要你知道……」「你到底躲在哪呀?」馬弗打斷道。「就在這裡!你面前的六碼處。」「噢,拜託!我又不是瞎子。接下來你要說你是空氣啦。我不是真的無知的流浪漢……」「對,你可以說我是空氣。你就當我透明好了。」「甚麼?你沒有身體?」「我只是個普通人類……擁有肉身,需要食物和水,也需要衣服……但我是隱形的。你懂了嗎?隱形。很簡單的概念。」「真的隱形?」馬弗問。「對。」隱形人說。「來握手。如果你是真的,那就……天呀!」馬弗驚叫出來。他的手真的摸到對方的手腕,然後順著手臂上移,摸到結實的胸膛,最後是有鬍鬚的臉。馬弗震驚得不能自已。「太震驚了!真了不起!我可以看到你身後的兔子!卻完全看不見你……除了……」馬弗仔細看了看眼前的空間,才說:「你不會剛剛吃過麵包和乳酪吧?」「你說得沒錯,還沒完全消化。」隱形人回答。「啊!有點嚇人。」馬弗說。「當然,隱形沒有想像中那麼好。」隱形人說。「已經夠好了。你是怎麼辦到的?」馬弗好奇地問。「說來話長。再說,我需要幫助。我到處奔走,赤身裸體,累得虛弱無力。我本來想殺人的。而我看到你……」「天啊!」馬弗說。「我從後面接近你……遲疑片刻……然後打消念頭。我對自己說:『他跟我一樣遭受社會遺棄。他就是我要找的人。』於是我來跟你接觸。」「天呀!」馬弗說:「我有些激動呀。可以請問……隱形是甚麼感覺?你怎麼會需要我的幫忙?你隱形耶!」「我需要你幫我弄些衣服……住的地方……然後還需要別的東西。如果你不幫……好了!我相信你會幫的。」馬弗說:「我受驚過度,別再刺激我了。讓我離開……我需要冷靜下來。你把我的腳趾打傷了。一切太不合理了!荒野之中突然冒出個聲音!還有石頭!還有拳頭……天呀!」「給我冷靜下來。你是我選中的人。除了鎮上那些傻瓜,你是世上唯一知道隱形人存在的人。你非幫我不可,你幫我,我也會給你好處。隱形人就是掌握力量的人。」隱形人打了個大噴嚏,又繼續說:「不過,如果你背叛我,又或者沒法辦成我要你辦的事……嘿……」馬弗感到肩膀被拍了一下,嚇得哇哇大叫。「我不會背叛你!千萬不要誤會我。我會一心幫你……告訴我要怎麼做,我都樂意效勞。」
騷動終於平靜下來,伊平鎮民開始七嘴八舌。懷疑論突然冒出來,可能是因應緊張而生的懷疑論,開始有人拒絕相信有隱形人這回事。不相信隱形人這回事,的確比接受事實容易多了。而且真正見過隱形人暫時失蹤,被他揍過的人也真的屈指可數。目擊者當中,山迪先生怕得要死,躲在自己家裡不肯見人。巴比還躺在旅舍的會客廳,依然不省人事。人類習慣懷疑不可思議的概念和遭遇。伊平鎮張燈結彩,大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。由一個月前開始,所有人都在期待聖靈降臨節的星期一。到了當天下午,鎮民都已經恢復正常生活,都當隱形人已離開了小鎮,或者只是一笑置之。下午四點,有個陌生的面孔從南方入鎮。他轉過教堂,直接走向「車和馬旅舍」。根據哈斯特的說法,陌生人一路上自言自語。他停在「車和馬旅舍」的台階上,彷彿內心天人交戰,然後才強迫自己進入旅舍。此人經過哈斯特的身邊,試圖打開會客廳的門。酒吧裡的霍爾先生叫道:「那是私人房間!」陌生人連忙關門,改往酒吧的方向走。數分鐘後,此人再度出現,鬼鬼祟祟走向通往院子的門,會客廳的窗戶正是對著院子那側。陌生人遲疑片刻,靠在門杆上,拿出一支煙斗。他伸出微微發抖的手指,點燃了煙草,開始抽煙,不時偷看院子。哈斯特一直在觀察他,心想:「這個人的行徑太古怪了!」片刻過後,陌生人突然起身,收起煙斗,在院子裡失去蹤影。哈斯特認定對方是賊,當即跑到外面,打算攔截陌生人。結果,那陌生人再度出現的時候,手裡拿著用藍色桌巾包覆的一捆東西。他看到哈斯特擋在面前,驚呼一聲,連忙左轉,拔腿就跑。「站著,小偷!」哈斯特大叫,展開追逐。但他跑出不到十步,小腿莫名其妙踢到東西,整個人絆倒飛了出去。他感到地面有東西接近,接著眼冒金星,當場昏了過去。成功溜走的陌生人就是馬弗,他成功完成隱形人交託的任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