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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、騷靈現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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◇
牧師家的竊案發生在聖靈降臨節的星期一。
這是英國的公眾假期,伊平鎮舉辦慶典活動。
邦丁太太在黎明前的寂靜中醒來,察覺到臥房的門被人打開又關上。她剛發現時沒有叫醒丈夫,只是坐在床上側耳傾聽。她聽見隔壁的更衣間傳來赤腳走路的腳步聲,沿著走廊朝樓梯前進。
邦丁太太連忙搖醒邦丁。他沒點燈,戴上眼鏡之後,穿上睡袍和脫鞋,走到樓梯平台看看。他聽見樓下的書房裡有動靜,然後是有人打噴嚏的聲音。
「有賊!」邦丁回到房裡,拿起火鉗防身,躡手躡腳下樓。邦丁太太也跟著來到樓梯平台。
當時大約凌晨四點,夜裡最漆黑的時刻已過。走廊上依稀可以視物,但書房內漆黑一片。有東西斷掉了,抽屜被打開了,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響。再來是咒罵的叫聲,有人點燃火柴,書房裡綻放黃光。
邦丁透過門縫偷看,只見到書桌和打開了的抽屜,還有桌上燃燒著的蠟燭。竊匪呢?看不見。邦丁站在走廊上,不確定該怎麼做,邦丁太太臉色發白,慢慢走下樓梯。
突然,他們聽見錢幣的碰撞聲,知道竊賊已經找到藏錢的地方。邦丁鼓起勇氣,緊握火鉗,衝入書房,而邦丁太太緊跟在後。
「快投降吧!」邦丁大叫,隨即目瞪口呆。
書房裡顯然沒人。
但邦丁夫婦在那一刻都聽見有人在書房中移動。
他們呆立了約莫半分鐘,然後邦丁太太走去檢查屏風的後面,邦丁就過去視察書桌底的空間,分別把書房徹裡徹外搜了一遍。
「蠟燭!是誰點燃蠟燭的?」邦丁先生說。
「抽屜!錢也不見了!」邦丁太太驚呼。
她快步衝到房門的門口。
「太奇怪了——」
正當她這麼說,走廊上突然有人打噴嚏。
邦丁夫婦衝前去看,沒想到廚房門突然被用力關上。
「拿蠟燭過來。」邦丁領頭上前。
進去廚房之前,邦丁夫婦都聽見門閂拉開的聲音。
當他們打開廚房的門,就看見後門開著,外面的後花園晨光熹微。門開了,就這麼開啟片刻,然後重重關上。
但是廚房裡空無一人,邦丁也肯定沒看見有人出去。
邦丁夫婦重新閂上後門,再徹底搜查廚房,最後還跑到地下室裡去。但不管他們怎麼找,屋裡都沒有其他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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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期一是聖靈降臨節,霍爾先生和太太起個大早,安安靜靜前往地下室,處理啤酒的事情。他們才剛進地下室,霍爾太太想起忘了帶一瓶沙士下來,於是叫霍爾上樓去拿。
霍爾先生來到樓梯平台,他驚訝地發現陌生人的房門微微開著。他回去自己的房間,依照老婆的指示找到了一瓶沙士。
但當他重返地下室的途中,他發現旅舍前門的門閂被拉開了。
「怪了!我清楚記得睡前有關上門閂。」霍爾先生心想,停下了腳步,怔怔地站了一會,然後決定回到樓上。他敲了敲陌生人的門。
沒有回應。
霍爾先生又敲了幾下,接著推門進去。
如他所料,房裡沒人。
奇怪的是,陌生人的衣物都丟在椅子和床上,還有他身上的繃帶,而他的那頂大帽子掛了在床柱上。
霍爾先生聽見妻子的聲音從地下室傳來:「老公!你在幹嘛?」
他連忙轉身下樓,站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喊話:「老婆!怪人不在他的房間裡,旅舍的前門沒上閂……」
一開始,霍爾太太不懂他的意思,跟著他上樓去確認。霍爾先生拿著沙士瓶,一馬當先上樓。由地下室上去的期間,他們都聽到前門那邊傳來開關的聲音,但接著他們看到前門是關好的,也沒有半個人影。
霍爾太太超過丈夫,搶先上樓。樓梯間出現打噴嚏的聲音,後面的霍爾先生以為是太太打的噴嚏,前面的霍爾太太就以為是他打的噴嚏。霍爾太太推開客房的房門,視察房間內的一切。
「實在太奇怪了!」她說。
霍爾太太聽見身後傳來吸鼻涕的聲音,當她一轉身,驚訝地發現霍爾先生站在十餘呎外的地方。
他很快就來到她的身邊。她彎腰去摸枕頭和床單。
「冷冰冰的。他應該出去很久了。」霍爾太太說。
就在此時,怪事發生了。
床單縮成一塊,突然跳起,蓋在床尾的欄杆上。
那情形就像是有人抓住床單,猛地扯向旁邊。
接著,陌生人的帽子滾下床柱,在半空中打轉,然後直接撞上霍爾太太的臉。臉盆架上的海綿飛過來的同時,搖晃的椅子甩開陌生人的外套和褲子,不知哪裡傳來類似陌生人嗓音的笑聲。
霍爾太太尖叫著轉身,椅腳輕輕碰向她的背,彷彿要把她和霍爾先生趕出房外。
門重重關上,上鎖,一切突然回歸寧靜。
霍爾太太昏倒在霍爾先生懷裡。這時候,米莉被尖叫聲驚醒,霍爾先生便跟她竭力把霍爾太太抬下樓。
「騷靈……」霍爾太太全身發抖。「剛剛的是騷靈現象!我在報紙上看過。桌椅會亂跳亂飛……」
「多喝一口沙士,老婆。好好放鬆。」霍爾說。
「趕那傢伙出去!別再讓他進來。我早該猜到了……那個戴著大墨鏡的繃帶頭,禮拜日從來不去教堂……還有那些瓶瓶罐罐……肯定是他在家具中灌注了邪靈!那是我的老家具,小時候我親愛的媽媽坐過那張椅子,它怎麼可能飛起來打我!」
「再喝一口,老婆。妳太緊繃了。」霍爾說。
他們派米莉出門去找對面的鐵匠山迪先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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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久,山迪先生就過來了。
山迪先生有學識,為人足智多謀。他十分嚴肅看待此事,向霍爾夫婦說出自己的看法:「我敢說是巫術。你們找我就對了,因為我有辟邪的馬蹄鐵。」
霍爾夫婦要求他帶頭上樓,但他似乎一點也不急。
山迪先生說:「我寧願謀定而後動。」沒多久雜貨店的學徒路過,被他們叫來一起討論,然後雜貨店老闆哈斯特也來了。這伙人展現出國會議員的政治能力,討論得很熱烈,但不做任何行動。
「我們先把事情說清楚……」山迪先生堅持己見。「我們要有一個破門而入的好理由。」
不料,樓上的房門突然開啟。
眾人站在樓梯下面,瞪大眼睛看著陌生人出來。陌生人緩緩下樓,穿過走廊,然後停步。
「看那邊。」陌生人說,所有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,只見有瓶沙士擺在地下室的入口。成功岔開眾人的目光之後,陌生人趁機步入會客廳,狠狠關上門。
眾人面面相覷,不作一聲。
山迪向霍爾先生說:「是我的話,就會進去叫他解釋清楚。」
霍爾鼓起勇氣,敲完門再開門,說道:「不好意思……」
「滾!」陌生人惡狠狠地說。
短暫的交談就此結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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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上門之後,陌生人也拉下百葉簾,在會客廳裡待了一整個早上。他肯定餓了,搖了三次鈴,但霍爾太太都沒有理他。
「他不是叫人滾嗎?」霍爾太太說。
這時候,眾人聊到了牧師家遭竊的傳言,開始把事情聯想在一起。沒人敢再闖進會客廳,沒人知道陌生人在幹嘛,只聽見他來回踱步的腳步聲,偶爾罵幾句髒話,撕紙還有摔瓶子。
害怕又好奇的鄉民越聚越多。
當天是聖靈降臨節,街上有很多節慶攤位,人來人往,好不熱鬧。不少人都跑來旅舍加入討論。
中午時分,陌生人突然打開會客廳的門,瞪著酒吧那邊的幾個人。
「霍爾太太!」他大喊。
片刻過後,霍爾太太端出一個小托盤,上面擺著未結清的賬單。
「你是要賬單嗎,先生?」她說。
「我的早餐為甚麼沒來?我不停搖鈴,妳為甚麼不回應?妳以為我不用吃東西嗎?」
「呵,我的賬單為甚麼沒結清?你先回答我吧。」霍爾太太問。
「我三天前就告訴過妳,我在等一筆匯款……」
「我兩天前就告訴過你,我不想等匯款!你拖賬拖了五天,你有資格抱怨沒早餐吃嗎?」
陌生人罵了句髒話。
「沒資格、沒資格!」酒吧裡的人附和。
「請你別罵髒話,先生,謝謝。」霍爾太太說。
陌生人看起來就像個氣沖沖的潛水頭盔。在場的人都認為霍爾太太有理,這一次壓勝了陌生人。
「這位仁慈的老闆娘……請妳……」他求饒了。
「少來這一套!」霍爾太太說。
「我說了匯款還沒到。」
「真的有匯款嗎?」霍爾太太反問。
「不過,我的口袋裡……」
「你三天前說你口袋空了。」
「不是這樣的,我又找到了一些錢……」
「我懷疑你這些錢是哪裡得來的。」霍爾太太說。
陌生人大怒。「妳這是甚麼意思?」
「意思就是我懷疑你這些錢的來歷。在我收賬或做早餐之前,你首先要解釋幾件我不了解的事。我要知道你對我樓上的椅子做了甚麼,我要知道你昨晚是怎麼回到房間。我們的規矩是從正門進出,而你沒這麼做,我要知道你是怎麼溜進來的。我還要知道……」
陌生人握緊拳頭,吼道:「閉嘴!」
當場嚇得霍爾太太閉上嘴巴。
「妳不懂!」陌生人發狂了。「妳不懂我是誰,妳不懂我的情況……我讓妳看看。」
語畢,陌生人朝自己的臉伸手,向外一扯。
他的臉中央變成一個黑漆漆的凹洞。
「拿著。」他上前,交給霍爾太太一樣東西。當她看到手裡的東西,頓時放聲尖叫,一邊鬆手一邊連忙後退。
鼻子!
掉在地板上滾動的東西是陌生人的鼻子。
當陌生人拿下大墨鏡,酒吧裡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。只見他取下帽子,用力扯下假鬍鬚和繃帶。
恐懼的情緒席捲全場。
「我的天!」有人驚呼。
情況一發不可收拾。
霍爾太太神色驚恐,站在原地,對著眼前的景象尖叫,轉身朝門口奔去。所有人都開始溜跑。人人以為會看到傷疤、毀容、恐怖的長相,但結果他們甚麼都沒看到!
繃帶和假鬍鬚在半空中飄來飄去,所有人都紛紛走避。他們爭先恐後衝向旅舍的正門,因為他們看見了陌生人的真面目——那傢伙的脖子以上沒有頭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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街上的人聽見尖叫,抬頭發現「車和馬旅舍」不停有人湧出。
轉眼間,旅舍外面聚集了大約四十個人。
「噢,怪物!」、「他到底在搞甚麼?」、「他沒傷害那個女傭吧?」、「沒有頭,我告訴你。他沒有頭!」、「胡說八道!那是在變魔術。」、「他拆下了繃帶……」
後方傳來騷動,所有人安靜下來。霍爾先生已經帶著小鎮警察巴比趕來,後面跟著山迪先生。他們帶來了逮捕令。
聽完一堆亂七八糟的匯報,警察巴比回應:「不管那傢伙有沒有頭,我都會逮捕他。」
霍爾先生步上台階,直接走到會客廳的門口,一把推開。
「警察先生,動手吧!」他喊話。
巴比衝進會客廳。霍爾與山迪先生跟上。三人瞧見無頭男子在昏暗的光線下面對他們,一手拿麵包,另一手拿乳酪。
「就是他!」霍爾先生說。
「這是甚麼意思?」聲音發自衣領之上的空間。
「先生,不管你有沒有頭,我都有逮捕你的權利。」巴比警告。
「滾開!」
陌生人後退之際,扔下了麵包和乳酪。霍爾搶走桌上的麵包刀。陌生人甩開手套,摑了巴比一巴掌。巴比一怒之下,一手扣住隱形的手腕,一手抓住隱形的喉嚨,哪怕自己的小腿被踢,他還是沒放手。
說時遲那時快,霍爾把麵包刀沿桌面推向山迪。山迪持刀上前,巴比跟陌生人扭打時朝他撞過去,結果三人連同椅子一起摔倒。
「抓他的腳!」巴比咬牙喊道。
霍爾依言照做,結果肋骨中腳,癱在地上。山迪眼看無頭男翻身壓在巴比的身上,連忙逃向門口,迎頭撞上正跑來救援的哈斯特,同時撞翻三、四個瓶子,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氣味。
儘管陌生人制服了巴比,他還是向眾人大叫:
「我投降!」
片刻過後,陌生人氣喘吁吁地起身,沒頭也沒手。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。」他的聲音有點哽咽。
無頭人說話是很奇特的現象,但這小鎮的鄉民很快就接受了事實。巴比爬起身來,拿出一副手銬。
「可惡!你根本就沒有手。」巴比說。
陌生人的衣袖沿著大衣向下移動,袖口的鈕扣忽然自動解開。接著他彎了彎腰,似乎在脫鞋和脫襪。
哈斯特忍不住伸手去摸,憑空碰到了甚麼東西。
虛無縹緲的聲音說道:「不要戳我眼睛!事實上,我有頭有手有腳,整個人都在這裡,只是隱形而已。這真是討人厭,不過我就是這樣子……總之不要往我身上亂戳啦!」
整套衣服的鈕扣全部解開,彷彿鬆垮垮地掛在隱形的衣架上。
這時,又擠了好幾個人進來房間。
「隱形,呃?誰聽說過這種事?」哈斯特說。
「或許很奇怪,但我沒有犯法吧?警方憑甚麼攻擊我?」隱形人說。
「噢,這是別的原因。」巴比拿出逮捕令。「我懷疑你闖空門偷竊。有人潛入牧師的家中,偷走了錢財。」
「所以呢?」
「種種跡象顯示……」
「根本是冤枉我!」隱形人說。
「希望如此,先生,但我有命令在身。」巴比說。
「好吧,我跟你走,但不要上手銬。」隱形人說。
「這是規定。」巴比說。
隱形人突然坐下,在大家還沒弄清楚狀況之前,他就把鞋襪和褲子踢到桌子底下。接著他再度起身,脫下外套。
「不要動!」巴比抓向背心,突然看穿了對方的意圖。
衣物抖了一抖,已經垂在巴比的手上。
「抓住他!要是讓他把衣服脫光了……」巴比大喊。
「抓住他!」所有人都大叫。
陌生人身上僅存的白襯衫迅速移動。
襯衫的袖子狠狠擊中霍爾的臉,打得他倒向別人的身上。接著,襯衫脫到只剩下一邊衣袖。巴比撲前抓向襯衫,結果只是幫隱形人把襯衫扯了下來。巴比被看不見的拳頭擊中嘴巴,警棍脫手而出,重重砸中旁人的腦袋。
「小心!」
眾人一邊大喊,一邊胡亂揮拳,拳拳落空。
「抓住他!關門!別讓他跑了!」
現場一片混亂,大家彷彿在同一時間挨揍,山迪先生鼻子中拳,驚慌之下開門逃跑。其他人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,結果一同卡住了門口。菲普斯門牙掉了,泰迪耳朵受創,警察巴比下巴中拳……轉眼間,一群激動的男人跌入擠滿人的走廊。
「我抓到他了!」巴比漲紅了臉,跟隱形的對手角力,在人群中逼近旅舍大門,然後滾下門外的台階。
接著巴比慘叫一聲,身體在半空迴轉一圈,頭朝下摔倒在地。直到這一刻,他才不得不鬆開手。
所有人激動吼叫:
「抓住他!」
「隱形人!」
街上亂成一團,女人尖叫,狗兒亂吠,隱形人就此不見蹤影。
陷入恐慌的人群一哄而散。
就在旅舍門外的台階下,巴比依然動也不動,顏面朝天,膝蓋彎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