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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76 episodes

小氣財神-CH01

《小氣財神》第一章、吝嗇的史顧己 馬利死了。千真萬確。史顧己簽署他的埋葬登記書,而史顧己的署名經過皇家交易所認證,所以絕對假不了。老馬利「就像門釘一樣死透了(Dead as a doornail)」。這是一句古老的英文諺語,即是說一個人已經徹底斷氣。我其實不懂門釘跟死亡的關係在哪裡。如果問我的話,我會說「就像棺材釘一樣死透了」。不過我不會質疑老祖宗的智慧,也不會用我褻瀆的雙手擅自修改,不然大英祖國就完蛋了。所以請容我再說一次:老馬利就像門釘一樣死透了。史顧己知道他死了嗎?當然。他怎麼可能不知道?史顧己是馬利多年的合夥人、唯一的繼承者、唯一的朋友、唯一悼念他的人。史顧己一直沒有塗掉老馬利的名字。多年之後,他們會計師事務所的招牌上依然漆著「史顧己與馬利公司」。有時候別人稱史顧己為史顧己,有時候稱他為馬利。這兩個名字史顧己都會回應,對他而言沒有差別。噢!史顧己是個吝嗇鬼,孤僻封閉,沈默寡言。他體內的冷酷凍結他的五官、捏緊他的鼻子、凹陷他的臉頰、僵硬他的儀態,令他雙眼血紅、薄唇發藍、嗓音刺耳。他的頭、眉毛、下巴彷彿都結了一層霜,身邊的氣溫總是很低。從來沒人在街上開開心心攔下他說:「親愛的史顧己,你好嗎?甚麼時候來看我呀?」乞丐不會跟他要錢,小孩不會問他幾點,男人和女人都不會找史顧己問路。就連導盲犬似乎都認得他,一看到他走近,就會拉著主人閃到門廊或巷子裡。史顧己就是這樣的一個人,他就是眾人眼中的「小氣財神」。 聖誕節前夕,史顧己在事務所的賬房裡忙著。天氣寒冷多霧,他聽見外面的行人喘氣捶胸,用力跺腳取暖。城鐘剛過三點,但天色已經很暗。唔,一整天都算不上亮。隔壁辦公室的玻璃窗搖曳燭光,彷彿在有實體的棕色空氣上塗抹紅泥。霧氣從牆縫和鑰匙孔滲入,儘管屋外的巷道極窄,濃霧還是令人看不清對面的房舍。史顧己賬房的門開著,方便他監視在外面小隔間工作的文員。嗯,巴伯沒偷懶,正在抄寫書信。史顧己這邊生了一小叢火,巴伯那邊的火則小到彷彿只剩一小塊碳。但巴伯不能加碳,因為史顧己把碳箱放在自己的房間。巴伯只好戴上白圍巾,努力單靠那點微光取暖,可惜他無法「望火止寒」,所以還是冷得發抖。「聖誕快樂,舅舅!願上帝保佑你!」有個男人闖進房間,愉快地喊叫。來的是史顧己的外甥弗瑞德。「去!」史顧己說:「聖誕節只是騙鬼的!」弗瑞德臉色紅潤,相貌英俊,雙眼有神,口中再度呼出白霧。「舅舅,你說聖誕節是騙鬼的?你是認真的?」弗瑞德一臉難以置信。「我很認真!」史顧己說:「甚麼聖誕快樂!你有資格快樂嗎?你有理由快樂嗎?你很窮喔。」「試一試反過來說吧!」弗瑞德愉快地說:「你何必要陰沈呢?你何必要孤僻?你明明那麼有錢。」史顧己無言以對,只是悶坑一聲:「哼!」再補上一句:「聖誕節是騙鬼的!」「別惱羞成怒,舅舅!」弗瑞德說。「活在這個充滿蠢人的世界,我能不憤怒嗎?聖誕快樂!聖誕節對你來說不過就是個沒錢付賬單的日子,讓你知道自己又老了一歲,錢卻沒有增加。如果我能頒布法令的話,每個把『聖誕快樂』掛在嘴上的傢伙,都應該丟到他自己的聖誕布丁裡煮熟,再拿木樁刺穿心臟埋起來。」「舅舅!」弗瑞德懇求道。「外甥!」史顧己語氣嚴厲,說道:「你有你的方式慶祝聖誕節,我也有我的方式慶祝。」「慶祝!但你根本不慶祝聖誕節!」「那就讓我不要慶祝。」史顧己說:「願你在這個節日發財!總之我就是不喜歡聖誕節!」「有很多不能獲利的事,都能為我帶來喜悅。」弗瑞德回嘴:「包括聖誕節。但我向來把聖誕節視為美好的時光,一段親切、寬恕、樂善好施的愉快時光。一年之中,這個難得的節日令人人都敞開心扉,善待所有身分地位低於自己的人,不分種族普世歡騰。所以,舅舅,儘管我並未因為聖誕節而賺過一毛錢,我還是相信它帶來的好處。聖誕節有上帝的祝福!」外面的巴伯聽得不由自主鼓起掌來。他立刻發現自己失態,連忙弄熄最後一絲火苗。「巴伯,你再給我發出一點聲音,你就會用失業來慶祝聖誕節!」史顧己轉向弗瑞德說:「你口才很好,先生,你乾脆加入國會算了。」「不要生氣,舅舅。來吧!明天跟我們一起用餐。」「我寧願下地獄也不去你家。」「為甚麼?」弗瑞德大聲問:「為甚麼?」「你為甚麼要結婚?」史顧己問。「因為我墜入愛河。」「因為你墜入愛河!這是世上比聖誕節更荒謬的事。」史顧己吼道,接著又喊了一聲:「午安!」這是他催促對方離開的委婉說法。「不,舅舅,我結婚前你也沒來看過我。現在不要拒絕我好不好?」「午安!」史顧己說。「我不要你送禮。我沒有任何要求。你當我是朋友好不好?」「午安!」史顧己不耐煩地說。「舅舅,看到你這麼堅持,我衷心感到遺憾。我從未與你爭執,出於我對聖誕節的尊重,我不會在聖誕節跟你吵架。所以,聖誕快樂,舅舅!」「午安!」史顧己很不耐煩地說。「新年快樂!」「午安!」史顧己極不耐煩地說。離開前,弗瑞德在門口停步,向巴伯打個招呼,巴伯的回應相當熱情。史顧己喃喃自語:「又是一個傻的,我的文員巴伯,一週才賺十五先令,還要養家活口,居然說甚麼聖誕快樂……我快氣瘋了!我乾脆去瘋人院好了。」巴伯送史顧己的外甥出門的時候,門外恰巧有兩個男人進來,這兩人似乎有重要的事要找史顧己。 兩個身材高大的紳士,脫了帽子,站在史顧己的辦公室內。他們手裡拿著一疊文書,向他鞠躬。「史顧己和馬利公司。」一名老紳士一邊看著清單,一邊說話:「請問我有幸與史顧己先生,還是馬利先生聊一聊嗎?」「馬利先生過世七年了。」史顧己回答:「七年前的今天死的。」「我敢說,他的事業拍檔肯定承襲了他樂善好施的優點。」紳士一說完,向史顧己呈示他的證件。「樂善好施」這個字眼充滿不祥的徵兆。史顧己皺著眉搖了搖頭,交還證件,知道對方是來籌款的。老紳士拿出筆,又說:「在這個歡樂的節慶日子,史顧己先生,我們更應該為窮人略盡綿力。」「世上沒有監獄嗎?」史顧己問。「很多監獄。」老紳士說著放下筆。「濟貧院呢?」史顧己大聲問。「有。」老紳士回答:「我希望能說沒有。」「所以《刑役與濟貧法案》依然生效,對不對?」史顧己說。「是的,先生。」「呵!聽到你剛剛說的話,我還以為發生了甚麼事,令國家不再救濟窮人呢!」史顧己面露不屑地說:「很高興聽到這樣的消息。」老紳士無奈地說:「那些救濟只是聊勝於無,未能發揮基督的大愛精神。我們有些人致力於籌措捐款,幫窮人買食物、飲料和保暖用品。我們選擇在聖誕節募捐,是因為窮人和富人度過佳節的方式,會凸顯貧富縣殊的現象。史顧己先生,請你在這裡寫上資料……」「不寫!」史顧己回答。「不寫名的話,我們接受匿名捐款……」「我要你別來煩我。」史顧己說:「我自己根本不慶祝聖誕節,幹嘛要付錢給那些懶窮鬼慶祝聖誕節?我有交稅的,等於支持了那些扶貧機構——它們花了國家的經費,窮人就去那裡待著吧!」「很多人不符合資格,也有很多人寧死也不想去。」「如果他們寧死不去,那就快點去死,減少過剩的人口吧!再說,我可不知道有這種慘事。」「但你應該略有所聞。」老紳士說。「那不關我的事。」史顧己回話:「人只要管好自己就好,不要多管其他人的閒事。我自己的事就夠我忙了……時間差不多了。午安,兩位紳士!」兩名紳士碰了釘子,知道絕不可能說服這位老闆,只好馬上離開。史顧己繼續工作,奚落別人之後,心情比平時更好。 霧越來越濃,天色越來越暗。在史顧己的事務所外面,有個年輕人透過鎖孔高唱聖詩,報佳音分享節慶喜悅。「上帝眷顧你,快樂的紳士!願煩惱遠離你!」當他唱到這一句時,史顧己已經一把抄起直尺,開門趕客,嚇得對方拔腿就跑。事務所關門的時間到了。史顧己老不情願地離開板凳,冷冷朝巴伯點頭。巴伯露出滿心期待的表情,趕著吹熄蠟燭,戴上帽子。「我猜,你明天想放一整天假?」史顧己向巴伯問。「如果方便的話,先生。」「不方便,哼。對我也不公平。如果我因為放假扣你薪水,你會覺得受委屈了,對不對?」巴伯勉強微笑。史顧己說:「但是,你不上班我也得付錢給你,你都不會覺得我很委屈嗎?」「一年也就這麼一天嘛……」「每年十二月二十五日,你都用這個藉口來偷我的錢!」史顧己嘲諷地說,把外套的鈕釦扣到下巴的位置。可憐的巴伯沒說話,史顧己歎了口氣。「你是非放一整天假不可的了。後天早上,給我早點上班。」「好的,我保證!」巴伯點頭答應。史顧己一邊抱怨,一邊出門。

科學怪人CH10

《科學怪人》第十章、船長最後的信 12月12日 我的朋友死了。瑪格麗特,我無法形容心中那股深沉的哀痛。我淚流滿面,一朵失望的烏雲遮蔽我的內心。此時,我已在返航途中,或許能在英格蘭找到慰藉。我的思緒遭人打斷。那是甚麼聲音?此刻是午夜,船外風聲呼嘯,但衛哨並未示警。又來了,聽起來像是人聲,不過嗓音沙啞,發自法蘭肯斯坦安息的船艙。我必須趕去查看。晚安,姊姊。 老天!剛剛我進入停棺的船艙,看見難以形容的怪物,他正站在我命途乖舛的朋友身旁。他身材巨大,比例怪異,凌亂的長髮遮蔽相貌,露出類似木乃伊的手。當我走近,他停止自言自語,轉身奔向窗口。我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容顏,忍不住閉上雙眼,同時想起維特的遺言。我張口叫怪物留步。他停下,神色訝異地看著我,然後轉向維特的屍體,彷彿忘記我的存在,一舉一動都遭受狂亂的情緒控制。「他也死了!」他吼道:「本來我以為他死了,一切就結束了,我悲慘人生的傷疤就會癒合……嗚,法蘭肯斯坦,我錯了,我現在求你原諒還有意義嗎?我,摧毀你的摯愛,以為這樣可以摧毀你……嗚,他屍骨已寒,不能回答了。」怪物聲音哽咽。我本想依照亡友遺命,對付他的敵人,到了這一刻,卻冒出好奇心和憐憫之情。我走向高大的怪物,鼓起勇氣說道:「你如今懺悔,已經毫無意義。如果你在衝動報復之前,肯聽你的良心說話,法蘭肯斯坦就不會死。」「你以為我不會痛苦,不會自責?」怪物一邊問,一邊指向屍體。「他所受的苦難根本抵免不了他的罪行。自私的想法驅使我展開報復,如今我的內心卻充滿悔恨。你以為聽見克勒瓦的呻吟,我會聽出耳油嗎?我的心本該容納慈愛與同情,卻受到惡意和仇恨荼毒,令我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怪物。」怪物繼續向我哭訴:「殺死克勒瓦先生之後,我滿心悲痛地回到瑞士。但當我發現法蘭肯斯坦,創造我又折磨我的傢伙,竟然妄想得到幸福,我既嫉妒和憤怒,又再渴望復仇。我知道這麼做是在折磨自己,讓我淪為衝動的奴隸,但我無可奈何……殺死伊莉莎白的當下……我並不是嚮往邪惡,而是錯把邪惡當成我所追逐的幸福。走到那個地步,我已別無選擇,只能改變天性,化身為徹頭徹尾的惡魔。如今一切都結束了。他就是最後一個要死的人!」我一開始深受感動,接著想起法蘭肯斯坦先生說過,他的口才很會騙人。我看向朋友的屍首,心中再度燃起怒火。「怪物!」我大罵道:「你曾放火燒屋,然後坐在廢墟裡啜泣?假慈悲的惡魔!如果你哀悼的對象現在還活著,他仍然是你復仇的目標。你根本就沒有人性,沒有心肝,你哀悼純粹是因為你的仇人已脫離你的魔掌!」「喔,不是這樣的。」怪物插嘴:「不過,在你眼中,肯定就是如此。我並不是要你同情我的處境。不會有人同情我。我憑甚麼要人同情?我決定獨自受苦,在自我厭惡與悔恨之中等待死亡降臨。」他繼續滔滔不絕地說:「曾經我渴望與人接觸,渴望遇上能看出我內心善良的人。但如今惡意讓我墮落到畜生不如。回想我所作所為,我不敢相信從前我心中充滿善良、美麗、崇高的想法。「你自稱是法蘭肯斯坦的朋友,但他告訴你的只是片面之詞,絕不會提到我所承受的苦難。全人類都對我不公,而我竟是唯一的罪人?你為甚麼不討厭把朋友趕出家門的菲力?你為甚麼不詛咒對救他小孩的恩人開槍的傢伙?不,他們都是善良純潔的人類!只有我,一生悲苦,遭人遺棄,就只是個怪物,註定要被唾棄、毆打、踐踏!「但我確實是怪物。我謀殺可愛又無助的人。我掐死無辜的人……我為我的創造者帶來悲慘的命運。「不必擔心我日後還會殺人。我已經殺得夠了。你和其他人類的性命都與我無關,我這輩子只需再取一條性命——我自己的。我將離開你的船,乘坐我的冰筏前往極北之處,搭建火葬堆,把這不幸的肉身焚燒殆盡,不留下任何遺骸,以免世間出現另一個像我這樣的怪物。「我會死。我將擺脫此刻吞噬我的痛苦。「幾年前,我睜開雙眼看到的第一個畫面,就是美麗的世界。感受夏季宜人的暖意,聽見樹葉婆娑、好鳥亂鳴……能體驗那一刻,我理應感動至死。而如今,死亡是我唯一的慰藉。」怪物傷心嚴肅地喊道:「永別了!你就是我這輩子見到的最後一個人類。永別了,法蘭肯斯坦!如果你還活著,渴望找我復仇,那我還有活下去的理由。但你已死。儘管你慘遭不幸,我的痛苦還是遠大於你。快了,我會死,這一切苦難都將消失。我會得意洋洋地爬上火葬堆,在折磨的火焰中欣喜若狂,灰燼將隨風飄向大海,使我的靈魂將得以安息。永別了!」他跳出艙窗,落在窗外的冰筏上面。沒多久,他就被滾滾波濤捲走,消失在黑暗的遠方。 The End.(全書完)

科學怪人CH09

《科學怪人》第九章、血婚 整段旅程,父親想盡辦法讓我恢復生氣。他以為我是因為謀殺指控而心力交瘁,努力勸我:「你不必過度在乎顏面啊!法庭已證明你是無罪的。」「啊!父親!」我說:「你實在太不了解我。賈絲丁跟我一樣無辜,遭受同樣的指控。她死了,原因在我,是我害死她的。威廉、賈絲丁、亨利……他們的死都跟我有關係。」我父親聽我說過很多次這種話,終於忍不住問:「你到底是甚麼意思?維特?你瘋了嗎?親愛的兒子,我懇求你不要再說這種怪話。」「我沒瘋。」我大叫:「我是罪魁禍首,是我害死他們的!他們間接死在我的手裡。我願用我的鮮血去換回他們的性命,但我辦不到啊!父親,因為我妥協屈從的話,就要犧牲全人類!」這個結論讓我父親認定我失心瘋了,於是立刻轉移話題。我們路過巴黎,由於父親有事要辦,便打算在巴黎停留數週。期間,我接到伊莉莎白的來信。 給維特法蘭肯斯坦親愛的,很高興收到舅舅從巴黎寄來的信,這表示你我的距離不再遙遠,或許兩週內就能見面。可憐的表哥,你受苦了。一年前你離開,我很擔心你的低落情緒會延續到現在,隨著時間與日俱增。我不希望在你心情沉重時打擾你,但有件事情我必須先問清楚。你也知道,維特,打從孩提時代,你父母就安排好我們的婚事。我們從小就是玩伴,成長期間也逐漸成為親密的朋友。兄妹之情未必會激起愛情的火花,我們之間會不會也是這樣呢?告訴我,親愛的維特。為了彼此的幸福著想,請給我一個簡單的答案:你是不是愛上了別人?去年秋天,我看著你那麼不快樂,總是離群獨處,我不禁懷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,只不過出於父母的期待而要娶我?我愛你,維特,但如果這段婚姻不是出於自願,我會痛苦一輩子的。不要急著給我回信。倘若此事令你困擾,你可以等到回家再說。如果見面時能在你嘴角看見一絲笑容,我就心滿意足了。伊莉莎白‧拉文薩日內瓦5月18日,17XX年 這封信喚回塵封的記憶,惡魔的威脅——「你的婚禮,我會出席!」那就是我的處決日,婚禮當晚,惡魔將會竭盡所能摧毀我。但我會奮戰到底。如果他贏了,我亦可以安息,脫離他的魔爪。如果他死了,那我就重獲自由。啊!甚麼自由?一無所有的自由也算自由嗎?不,至少我還有伊莉莎白。我回信給伊莉莎白,這是一封深情款款的信: 親愛的女孩,恐怕我們享受不了多少幸福時光,但妳是我唯一的幸福來源。請打消那些毫無來由的恐懼,我這輩子只有妳一個女人,我將為妳盡心盡力。我有個秘密,伊莉莎白,可怕的秘密。我們結婚隔天,我會把秘密告訴妳。夫妻之間不會存在任何秘密,但在那之前,我懇求妳,不要再提起此事。 一週後,我們抵達日內瓦。伊莉莎白熱情迎接我們,不過一看到我憔悴的身影,她眼眶就通紅了。我發現她也瘦了,之前令我著迷的開朗氣息蕩然無存。但她的溫柔和憐憫的神情更適合現在的我。我們結婚了!婚禮當天,儀式過後,我們在老家舉行宴會。由下午到晚上,我跟伊莉莎白會在埃維揚度過春宵,留宿到第二天再回家。當日天氣晴朗,微風吹拂,我們決定搭船過去。那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段快樂時光。上岸時,已是晚上八點。我們沿著河岸走一段路,享受醉人的月光,然後入住旅店,在客房欣賞河流、森林和高山的夜景。白天我都很冷靜,但隨著夜色降臨,我心中開始湧現恐懼。我緊張兮兮,東張西望,手握插在腰際的手槍,時時如驚弓之鳥。伊莉莎白問我:「你在緊張甚麼,親愛的維特?你有甚麼害怕的事嗎?」我回答:「喔,放心,我的愛人。只要過了今晚,一切都會沒事。但今晚必須謹慎。」我深怕怪物出現會嚇壞我妻子,便叫她先回房休息。我繼續在旅店走廊上走動,四下找尋怪物的蹤跡。「嗚哇!」突然間,我聽見驚恐的尖叫聲,來自伊莉莎白的房間。一聽到她的叫聲,我立刻明白了怪物的詭計。他一早就在房間埋伏!天啊!我為甚麼沒有當場死去?為甚麼還在這裡想像自己的女人遇害的畫面?當我趕到時,為時已晚。「伊莉莎白!」只見她躺在床上,了無生氣,腦袋低垂,頭髮遮蔽慘白的五官。我當場昏倒。 醒來時,我被人團團圍住。我推開他們,跑向伊莉莎白的房間。我的最愛,我的妻子。如今她好端端地躺在床上,臉上蓋著一條手帕,看來就像睡著了一樣。我衝向她,激動地抱住她,但冰冷僵硬的肢體告訴我,此刻所抱的身軀已經沒有伊莉莎白的靈魂。惡魔的手印留在她脖子上,空氣不再從她的嘴唇呼出。我抬起頭來,看見窗外有條恐怖的身影。是他!怪物的臉上揚起笑容。我衝向窗口,拔槍開火。他避開攻擊,勢如雷電般竄入湖面。槍聲引來人群,我指向他消失的位置,率先追了出去。結果一無所獲。數小時後,我們回到旅店,所有人都認定是我眼花了。他們繼續搜索,而我心力交瘁,躺在床上,對周遭的事物渾然不覺。我的眼珠四下打轉,彷彿在找尋甚麼失去的東西。人心最痛苦的事就是突如其來的改變。我由最幸福的新郎,變為了最痛苦的鰥夫。 我回到日內瓦。父親和厄尼斯還活著,沒有遇害。但父親老態畢露,目光空洞,失去了往日的魅力與神采。因為伊莉莎白走了,他視如己出的姪女走了。我詛咒那個怪物!他為我白髮蒼蒼的父親增添不幸。父親無法承受生命中接踵而至的苦難,就此中風,數日後死在我的懷裡。 之後我怎麼了?我也不清楚。我迷迷糊糊,只記得鎖鏈和黑暗。有時我夢到花園、溪谷和童年好友,醒來後卻發現自己身處地牢。幾個月後,我終於獲釋。原來大家說我發瘋了,那幾個月裡,我都住在隔離的囚室裡。恢復理智的同時,我也恢復了復仇的決心,否則自由對我來說根本毫無意義。我報復的手段不再是被動地等待,我開始設想該當如何追捕仇人。在我獲釋後的一個月,我去找城裡的刑事法官。我把一切都告訴他,要求他派出人手搜捕怪物。法官一開始難以置信,不過很快就被我的故事吸引。當他聽完,整個人目瞪口呆,對我說:「我會竭盡所能。只要能力所及,我一定會將他繩之以法。但是根據你的描述,我擔心他已逃得老遠,你可能要做好失望的心理準備。」言下之意,就是不想派人去搜捕怪物。「我不接受!我的復仇是驅使我活著的唯一動力。就算賠上性命,我也要殺了他!」對日內瓦的法官而言,我的決心直與瘋狂無異。他像護士安撫小孩般安撫我,但我知道到了最後,他只將我的故事當成瘋子的幻想。「人哪!」我喊道:「自以為有了學識,就會自以為是!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麼無知!」我奪門而出,獨自展開追殺怪物的旅程。 怪物處處留下線索,引領我的腳步。我在地中海看見怪物躲上前往黑海的船,於是登上同一艘船。但他還是逃走了,我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。我跟隨他的足跡抵達俄國,向農民打聽有沒有駭人的傳聞。雪花落在我的頭上,我看見怪物的腳印陷入白色的平原。我持續北行,氣溫越來越冷,積雪越來越深。人煙稀少,河流結冰。我來到了陸地的盡頭,瞭望無際的大海,一片冰封之海。我駕駛狗雪橇,在冰天雪地迅速移動。我不知道怪物是否也有同樣的交通工具,但我發現我越來越逼近他,一日之內就可以追上他。在雪地上,我的狗一隻一隻死去,我也陷入絕望的深淵。接著,我發現了你的船停在海上。謝謝你救了我,瓦頓船長。噢!我的天主究竟何時才要讓我休息?還是說我必須一死,而他會活下去?如果我死了,答應我,瓦頓船長,不要讓他逃走。答應我你會找出他,取他性命,幫我報仇。當我死後,如果他出現了,也千萬不要讓他活下去。他口才很好,連我都被他騙過。他的靈魂跟外表一樣醜陋,充滿邪念和惡意,總之不要聽他的鬼話。請呼喚威廉、賈絲丁、亨利、伊莉莎白、我父親、還有悲慘的維特之名,一劍刺穿他的心臟!我的靈魂會待在近處,引導你的劍。

科學怪人CH08

《科學怪人》第八章、死敵 某天夜晚,我獨坐實驗室中,心中湧現質疑自己想法。「我到底在做甚麼?」三年前我曾做過一樣的事,創造出令我內心自責的野蠻怪物。如今我要創造另一頭怪物,而我不知道她會擁有甚麼性格。說不定她會比伴侶邪惡一萬倍,更享受殺戮和暴行。他保證會遠離人類,藏身荒漠,但她並沒有做此承諾,也可能拒絕別人在她誕生前定下的協議……搞不好他們還會仇視彼此……說不定她會為了人類的美貌而唾棄他的外表,離開他身邊……就算他們真的離開歐洲,在新世界的荒漠安定下來,難道之後不會想要有小孩嗎?到時候怪物家族橫行世界,人類的存在將會面臨威脅。「我該為了一己之私,而讓人類慘遭這種命運嗎?」我渾身發抖,幻想後世的人將詛咒我的名字,只因我為了自保出賣了全人類。幾個小時過去了,我待在窗口瞭望大海,海面風平浪靜,大地在明月注視下陷入沈睡。遠方有幾艘漁船點綴海面,偶爾傳來漁人相互叫喊的聲音。我感受寂靜,心知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。在月光下,我看見怪物站在窗口冷笑。沒錯,他一路跟蹤我。這一刻是來確認我的進度,要求我實現承諾。房門輕輕開啟。我渾身顫抖,心知來人是誰。我絕望無助,動彈不得。怪物關上房門,來到我面前。在我眼中,他的表情充滿惡意。我突然覺得再造一頭怪物是極度瘋狂的事,心情激動之下,當場將面前的女體拆成碎片。怪物眼看我摧毀他幸福的未來,發出絕望和仇恨的叫聲。怪物憤然道:「你這樣做是甚麼意思?你居然違背承諾!我跟著你離開瑞士,蜷伏在萊茵河畔,藏身島嶼,翻越山峰。我在英格蘭的鄉野和蘇格蘭的荒地上度過,忍受難以想像的疲憊、寒冷、飢渴……你好大的膽子,居然摧毀我的希望!」「滾!我確實違背承諾,這又如何?我絕對不再創作像你這種畸形的傢伙!」「混蛋,我跟你講道理,但你看來吃硬不吃軟。記住,我隨時可以痛扁你!雖然你造我出來,但拳頭大的才是主人!」「我不再懦弱了。你的威脅無法逼我示弱,只會令我的決心更加堅定,不會幫你創造邪惡的伴侶。滾!我心意已決!」怪物看出我的決心,氣得咬牙切齒。他吼道:「人人都有妻子,動物也有配偶,而我就註定孤獨?人類,聽清楚,你一生都將在恐懼和苦難中度過!我如此淒慘,難道還輪到你快樂嗎?當心,我無所畏懼,所以強大無比。人類,你會為你造成的傷害付出代價。」「魔鬼,閉嘴。別用難聽的嗓音荼毒空氣。我已下定決心,不會改變。給我滾!」「很好。我走。但你給我記住,你的婚禮,我會出席。」怪物露出邪惡的眼神。我衝上去抓他,但他輕易避開,奪門而出。轉眼間,他已跳上小船,就像離弦的弓箭般破浪而去。 一切陷入死寂,但怪物的話言猶在耳。「你的婚禮,我會出席。」那就是我命運終結的時刻。我會死在結婚當天。我並不害怕,但一想到我親愛的伊莉莎白,想到她的淚水和無盡悲哀,我就不禁淚流滿面,決心要奮力一搏。第二天,我坐在岸邊自怨自艾,卻見一艘漁船靠岸,為我帶來包裹,裡面有幾封來自日內瓦的信,還有一封是亨利寄來的。亨利要我去找他。他說我們已經離開瑞士一年,但至今尚未造訪法國。他請求我離開孤島,一週內去伯斯跟他會合,計畫接下來的行程。這封信把我帶回現實,於是我決定兩天後離開這座小島。離開前,我必須打包我的化學器材,我鼓起勇氣進入恐怖的實驗室。女怪物的殘骸散落在地板上,感覺好像我把活人分屍了一般。我在顫抖中搬運器材,並將屍塊放入籃子裡,頂部蓋滿石頭。我在沙灘上沉思,一直坐到凌晨兩三點,才將屍籃搬上小船,駕船駛出四里外的水域。幾艘漁船在往陸地返航,但我避開他們。烏雲遮蔽月光,我趁黑把屍籃沉入海中,隨即駛離現場。 烏雲逐漸濃密,但空氣一片清新,只是偶然會有寒冷北風。我固定船舵,躺在船底,任由小船漂流。聽著船身破浪前進,沒多久,我就陷入沈睡。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,不過醒來時,太陽已高掛天際。風大浪大,威脅到小船的安危。東北風把我吹離海岸。我試圖改變航向,卻發現這樣做可能會導致船內淹水。我慌了,只能順風而行,但我沒有羅盤,不熟悉此地海域,可能會被吹向大西洋,面對餓死或溺斃的命運。唉!我已經出海好幾個小時,嘴唇乾到像火燒一樣。想不到大海居然是我的墳墓。「怪物!」我喊道:「你的仇已經報了!」腦海中浮現伊莉莎白、我父親和亨利的臉,我陷入絕望與恐懼的幻境,渾身抖個不停。數小時後,日頭西斜,北風止歇,我終於可以調整航向。正當我筋疲力竭,幾乎握不著船舵時,南方終於出現陸地。乍見希望,溫暖的喜悅在我心中泉湧,淚水決堤而下。人類的情緒反覆無常,但即使受盡苦難,我們依然緊握生命不放。我脫下衣服製作第二道船帆,迫不及待朝岸上駛去。我遠遠望見一座小鎮及海港,連忙駛近靠岸,回歸文明的世界。鎮民把我團團圍住,個個神色不善,沒人願意告訴我旅店的方向。過了一會,有人拍我肩膀,說道:「來,先生,跟我去見克文先生,交代你昨晚的行蹤。」我問:「克文先生是誰?我為甚麼要交代行蹤?我在這國家沒有行動自由的嗎?」「善良百姓才配有行動自由。克文先生是行政官,找你交代行蹤,就是為了昨晚發生的兇殺案。」我被帶到行政官和五、六個證人面前。第一個證人宣稱昨晚他跟家人出海捕魚,不過因為風大而返航。由於月色漆黑,他們不敢停靠港口,於是駛入南方兩里外的溪岸,揹起捕魚工具回家,在路上絆倒一具男性屍體。「我本來以為對方是溺斃,被海浪捲到岸上,不過細看之下,發現衣服沒濕,屍體尚有餘溫。我們立刻把屍體抬到附近一名老婦的農舍,展開施救,可惜徒勞無功。死者相貌英俊,二十五歲左右,顯然是被人掐死,身上除了脖子上的指印,便沒有其他傷痕……」聽說死者是被人掐死,我想起慘遭殺害的弟弟,心頭湧現強烈的不安感。我四肢顫抖,視線模糊,必須靠著椅子支撐身體。不好了!行政官冷冷看著我,顯然對我的反應起疑。另一個證人宣稱案發不久前,曾在不遠的海面上看見一艘小船,船上只有一個男人。證人作供的時候,竟然指向我說:「根據我在微弱的星光下所見,那艘船跟他的船一模一樣。」另外有幾個證人根據我上岸的地方研判,認為深夜的北風有可能讓我在海外漂流數個小時,最後才回歸我出海的地點。另外,他們懷疑我可能是從其他地方搬運屍體的,而既然我不熟悉附近海域,可能不知道停靠的港口就在棄屍的地點附近。克文先生聽完證詞,喚人帶我前去認屍,似乎是要觀察我看到屍體時的反應。此案諸多巧合令我震驚,但我並不特別擔心,畢竟在我居住的島上,有好幾個人能證明案發當時我不在現場。我站在棺材前面,驚恐到了極點,事後回想仍會發抖,因為躺在棺材裡的竟是我的好友——亨利‧克勒瓦!我驚呼一聲,撲倒在屍體上,哭道:「親愛的亨利,難道我連你也害死了?我已經害死兩個人了。還有更多人要因我而死嗎?亨利,我的朋友,我的恩人……嗚、嗚……」我的肉體無法支撐內心承受的痛楚,我一邊劇烈抽搐,一邊被人抬出房間。之後我大病一場,瀕臨死亡邊緣兩個月。我神志不清,胡言亂語,自稱是殺害威廉、賈絲丁和亨利的兇手。因此所有人都認定我是兇手,沒人願意與我交談,只有克文先生對我釋出善意。他在我衣服裡找到家人的信,於是寄信到日內瓦通知我父親。父親一趕來,我的病情也好轉了。因為有證人提供我的不在場證明,法庭駁回此案。兩週之後,我出獄了。父親欣喜若狂,開心帶我回家。但我愁眉苦臉,對我而言,地牢跟皇宮沒甚麼不同。人生充滿劇毒,外面的世界更加危險。出獄時,我聽見有人閒言閒語:「他或許可以脫罪,但肯定良心不安。」良心不安……沒錯!威廉、賈絲丁、亨利都是死在我創造的怪物手下。我彷彿向著命運怒吼:「誰的死才能結束這場悲劇?誰啊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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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科學怪人》第七章、英國之旅 怪物說完故事,凝視著我,期待回應。我滿心困惑,難以理解他這樣的要求。他繼續說:「你必須為我創造一名女性,讓我獲得生存必需的情感交流。此事只有你能辦到。這是我的權利,你不能拒絕。」他故事的前半部澆熄了我的怒火,但後半部又再度惹怒了我。聽到他提出的條件,我終於無法壓抑內心的憤怒。「我拒絕。」我回答:「不管你如何折磨我,我都不會答應。你或許能讓我成為世界上最悲慘之人,但你不可能讓我做出唾棄道德之事。我不會再做一個像你一樣的怪物,讓你們聯手摧殘世界。」「你錯了。我不打算威脅你。我是要跟你講道理。我做壞事,是因為我孤獨。倘若有人跟我一同生活,善意交流,我就會得到愛,不會再去傷害人類……否則,我會動手報復。既然沒有愛,我只好給你恐懼,針對你報復,因為我對你有著無法抹滅的仇恨!」他怒容滿面,神色駭人。但沒多久,他便冷靜下來,繼續道:「如果任何人願意對我好,我一定會百倍奉還。我願為了一個人的善意原諒全人類!維特,我的要求十分合理吧?只要你讓我快樂,我會因此對你心存感激,彼此的仇恨就一筆勾銷!」我動搖了。儘管他是怪物,但他證實自己擁有人類的情感。身為他的創造者,在我的能力範圍內,難道不該賦予他快樂的權利?怪物繼續說道:「只要你同意,世間所有人類都不會再見到我們。我們會前往南美洲的蠻荒地,與世隔絕生活。我們不需要殺牛宰羊,只需橡實和莓果就能果腹。儘管你至今對我冷酷無情,我卻在你眼中看見憐憫。請讓我把握這一刻,說服你答應我這個心願。」沉思許久後,我做出結論,為了他,也為了我的親人以至全人類,我應該答應他的請求。我轉向他道:「好,我同意。但你必須答應,一旦我造了個女人給你,你們就永遠離開歐洲,遠離人類生活吧!」怪物說:「我發誓,只要你實現你的承諾,你就永遠不會再見到我。快回家去,開始工作。我會持續關注進度,但是在你完工前,不必擔心我會突然現身。」說完,他轉身離去。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,我才返回夏摩尼村,而我憔悴的外表當然引起家人的擔憂。我們第二天就打道回府。此行主要目的是為了讓我走出悲傷,既然成效不彰,我父親就決定儘快回家,希望透過平淡的生活撫平我的痛苦。我對一切毫無所感,默默接受家人的安排,就連伊莉莎白的關愛也無法帶我離開絕望的深淵。我對怪物許下的承諾壓迫我的內心。有時我會陷入瘋狂,幻想噁心的動物對我施虐,無故尖叫呻吟。不過隨著這些情緒慢慢平靜下來,我的生活也逐漸重回正軌。 日子一天天、一週週地過去,我始終無法鼓起勇氣展開工作。我擔心怪物會因失望而報復,卻不能克服心中的反感。我需要全心投入幾個月才能組成一具女性軀體。與此同時,我聽說有英國學者提出全新的發現,於是我想前往英格蘭向他尋求意見。有一天,我獨自躲到船上一整天,回到家時,父親叫我過去。他問我:「你願不願意跟伊莉莎白立刻成婚?我相信,幸福的婚姻可以掃除過往的陰霾。」我很樂意,卻又不敢。因為我肩負對怪物的承諾。而且我還想去英國一趟,遠離家人一兩年,造訪學者,學習新知。只要我能實現承諾,就能讓那怪物遠走高飛,結束我這種戰戰兢兢的日子。我告訴父親我想去英國走走,不過沒提真正的理由,只說想在成家立室之前看看這個世界。父親一口答應。行程很快就安排好了。我去史特拉斯堡會合亨利,在荷蘭待了一段日子,然後就去英國。整個行程預計耗時兩年。等我返回日內瓦,立刻就跟伊莉莎白成婚。 八月底,我上了馬車,展開遠行,不確定前往何處,也不在乎路過哪裡。我只記得有帶我的化學器材,因為我打定主意要在國外實現承諾,以自由之身返鄉。我心中充滿恐怖的幻想,路過許多美麗的景點。我目光凝重,無心欣賞。腦中只想著此行的目的,以及尚待完成的工作。亨利加入旅程,態度跟我截然不同。他讚嘆日落的美景,歌頌日出的壯麗。「活著就是要這樣!」他吶喊:「我熱愛生活!但你,親愛的維特,為何總是垂頭喪氣?」老實說,我心中充滿黑暗的想法,根本看不見星辰沉沒,或萊茵河面反射東升的金色陽光。我們沿萊茵河而下,搭船前往倫敦,在那裡待了好幾個月。亨利渴望與人交流,但我卻忙著準備自介信,打算寄給當時最知名的學者。如果此行發生在無憂無慮的求學時代,我一定會快活過神仙。但如今我造訪知名學者,只是為了獲得新的技術。幾個月後,我們為了找朋友,北上前往蘇格蘭。我打包化學器材和收集來的材料,準備在蘇格蘭高地某個偏僻角落,完成怪物給我的工作。快到朋友家時,我告訴亨利想要獨自遊覽蘇格蘭。亨利無法勸我打消這個念頭,只好懇請我寫信保持聯絡。他說:「我寧願跟你在鄉間散步,也不想跟這些我不認識的蘇格蘭人交流。親愛的朋友,請快點回來。」跟享利分開後,我決定找個僻靜的地點工作。我不懷疑那怪物在跟蹤我,等著我交出他的伴侶。我在北方的高地上找到一座小島,非常適合這種工作。島上土壤貧瘠,只有幾頭牛和五個人,全都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。全島僅有三間小屋,我抵達時其中一間沒人住。我租下小屋,整修一番,添購家具,然後入住開工。隨著工作推進,我的恐懼和自我厭惡感也與日俱增。有時候,連續幾天,我都無法強迫自己進入實驗室。有時候,我又工作到不眠不休。拼湊屍塊是一項噁心的工程。第一次實驗時,狂熱之情遮蔽了我的雙眼,看不見可怕之處。但如今我毫無熱情,只感到無比噁心。我時刻擔心會遇上那個怪物。有時我低頭凝望地面,深怕一抬頭就會看見他。無論多麼艱苦,我還是繼續工作,終於有了很好的進展。一方面期待完工的那天,一方面又不敢面對心中邪惡的預感。我每一刻都活在恐懼之中。